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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灯抄(60)

然而君上显然已经开始动摇了,这大约就是爱与占有的区别。占有很简单,他是六界之主,只要愿意,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东西是他想要而无法得到的;爱却熬人,要顾忌她的感受,要以她的喜恶为先提条件。连面对情敌,都要计较一下下手太重,是不是会伤了她的心。

当初琅嬛君的爱情,大禁是见证过的,紫府那帮身在红尘的仙,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他都不觉得惊讶。可天帝不同,自他入天宫起就没见君上对谁青眼过。一个几乎放空自己,断绝了情与欲的人,开始不以天道为先,这是很让他惊惶的。他甚至忍不住担心,君上有一天会不会走上琅嬛君的老路,搞出那套为爱逆天的变故来。

所以他眼巴巴看着他,等着君上的一句话。

天帝扫了他一眼,“大禁,本君又失败了。”

这两个字听得大禁心惊肉跳,在天帝陛下的一生中,应该从来没有过如此惨痛的经历吧。他绞尽脑汁开解:“轻易就可收入囊中的人,势必是缺乏个性和本我的人。君上眼光独到,如何会看上那种平庸的女人。”

天帝心头百转千回,自己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最近受的委屈多了,他也渐渐懂得自我安慰了,盘算了一下得失,觉得自己还是赚了,“本君终于一亲芳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本君是乾坤之主,本君的女人谁敢肖想,就可名正言顺灭他的族。”

大禁耷拉着眉眼说是,“不过螣蛇一族早就被九黎灭了,伏城如今投靠麒麟族,这也算么?”

天帝冷哼一声,“本君说算就算,伏城是为天同办事,那一切罪过自然要天同承担。”他说完,忽然向天上望了眼,“先前的一切,雷部的人可看见了?”

大禁脑袋差点摇掉了,“不不不,君上人在下界,臣等只敢静候天命,谁也不敢向下看一眼。臣等是听见玄师弹奏了四相琴,才在云端现身预备助阵的。所以君上一亲芳泽臣等没有看见,包括臣,要不是听君上说起,臣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敢相信天帝会对别人下得去嘴么?他确实是个挑剔到近乎苛刻的人。九天上女神女仙众多,个个云霭般温软洁净,饶是如此,他都嫌她们眼神腻人。如今他看上一个成分复杂的姑娘,即便这姑娘对他没个好脸色,他也还是死心塌地地愿意被她骂,愿意挨她的打……想来真是有些心酸。

不过总算来得及时,彻底阻断了她和伏城之间的发展。若再晚半步,那两个人大概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定情了。

大禁急君上之所急,拱手道:“臣即刻下令雷部,全力捉拿伏城。”

天帝摆手说不必,“她现在恨我恨得厉害,先容她缓一缓。她身边不能没人,伏城在,至少能保她平安。本君就这么看着他们,看他们还有什么心思,在本君的监视下眉来眼去。”

第41章

确实,这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让人感到窒息。

长情从天帝剑下救出了伏城,可先前发生的一切实在不敢回顾。想说些什么,又忌惮无处不在的第三双眼睛,两个人对望一眼,各自都感到尴尬。

逃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奔忙半晌,伏城说:“座上,还是歇一歇吧。”

东方熹微,天地的交界处泛起蓝白来,长夜即将过去。她驻足向东眺望,从那渐渐升起的希望里,隐约找到了一点安慰。

她以往是个心境开阔的人啊,即便经历过生死苦难,也没有让她真正绝望。可是不幸的她,倒了八辈子霉,遇上少苍那个权势滔天的疯子,就注定了此生的暗无天日。回归本源,她只想心无旁骛地找回始麒麟,重建月火城,把那些漂泊在外无所归依的族人重新凝聚起来。然而计划在有序进行,她个人却遇上了大麻烦。这个麻烦让她痛不欲生,她越想摆脱,问题却越复杂,最后也许除了死,再也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

回身望了眼,伏城瘫坐在地上,刚才与天帝的对战损耗了他不少元气,她没见过他这样吃力的样子,吃力得已然支撑不住身体,捂着胸口一径喘息。她忙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虽然滴血未见,但内里大约伤得不轻。

他说不要紧,勉强笑了笑,“城主执意要寻混沌珠,我原本还不太赞成,现在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少苍的修为,早就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了,我本以为拼尽全力还能一战,结果……”

“你受了伤,暂且别说话。”她结印为他疗伤,源源的神力输入他体内,隔了好一会儿才见他长出一口气,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关于少苍的修为,似乎从来不是秘密。万年前他就能一人对战祭司殿六大护法,万年之后又精进成了什么样,从他分花拂柳般不甚上心的动作里便能窥出一二。他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大概像个笑话,麒麟族要想复辟,难度比万年前更大。可明知前途未卜,谁也不愿轻言放弃,因为咬紧牙关可能还有活路,一旦落进天帝手里,他们这些人连下黄泉的机会都不会有。

彼此都有同样的觉悟,对视一眼,黯然无话。

长情站起身道:“你渴么?我去找点水来。”

伏城说不,“天帝不会轻易放过你,座上还是哪儿都别去……”他低头说,“让弟子看得见你,弟子才能放心。”

她茫然立在那里,大荒边缘的朔气在清晨时分越加凛冽,太阳未能顺利跳出地平线,这世间是混沌沌的,苍灰的一片。

她想哭,无尽的委屈和憋闷揉成一团,堵在嗓子眼里。迎着寒流看宿雾纷纷,在脚下流转徘徊,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可是认定我和他有染了?”

伏城没有立时回答她。昨晚上她和天帝的那些往来,他虽没从头至尾看到,但料想大致也就是那样了吧。后来的挥剑相向,似乎能看出她确实并非同他有那层关系,可之前的浓情蜜意又该怎么解释呢?他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知半解,到底他们之间有何内情,他参不透。

犹豫了很久,他抬起视线望向她,“弟子万年前就入大玄师殿,与其说我效忠的是月火城,不如说我更忠心于祭司大人……弟子有句话,想亲口问一问座上。”

长情有些紧张,暗暗抓紧了袖下双手,面上神色如常,颔首道:“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伏城的视线却游移开了,最后的质疑也变得没了底气,讷讷道:“座上是否事先和天帝有过什么约定?本不想让人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却被我无意间撞破,因此你为圆谎,与天帝打了一场。至于重回月火城,可是……为了最终将麒麟族一网打尽?”

长情被他问住了,竟不知应当怎么回答他。纵然先前受了再多委屈,也不能和此刻相比。她虽没有说出口,心里是极看重他的。天下所有人误会她,她都能拿出耐心来一一解释,唯独他,他的质疑让她不知所措,她甚至找不到恰当的态度来为自己洗冤。

这就是天帝的阴谋,这个坏得肠穿肚烂的人,用这种方式轻而易举离间了他们。他就是吃准了她不敢说实话,所以有恃无恐。还有那昭然若揭的杀心,要不是她反应及时,以四相琴击退钧天剑,这刻伏城恐怕已经毙命在他剑下了。

为什么天帝如此恨他,她隐约知道原因,所以更不能向伏城坦白。事到如今,或许保持沉默,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朔气渗透进宽大的衣袍,透体而过,她在那团寒冷里,把心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本座是麒麟族祭司,绝不会去做任何有损于本族利益的事。万年前本座能拼死捍卫月火城,万年之后也依旧能。我与天帝的纠葛,三言两语说不清,若我说是他一味苦苦纠缠,你也未必会信。与其如此,索性什么都别说了,你我此行只需心无旁骛找到混沌珠便好,其他诸如儿女私情,暂且抛在一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