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纪之海(15)
彼时,楼上的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一个可爱的女声正在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儿。
云铎仰头往上看:“我觉得相亲失败她一点儿都不难过。”
曹琛趴在沙发垫子上:“难过个鸟。你把她拽出来,她可乐着呢。”
浴室的门密封性不严,很快就有混合着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儿飘散了出来,不知道甄蓁用的什么洗发水儿,奶香奶香的,连带着屋里的空气都变得软软甜甜的。
云铎很小心地呼吸了一下儿,觉得这气味儿竟然异样地沁人心脾。
女孩子长大,应该是个脱胎换骨的过程吧?居然连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云铎突然推了推曹琛:“那你说……她还喜欢我吗?”
曹琛瞟了一眼云铎:“你喜欢她吗?”
云铎摸了摸腰上的口子,不说话了。
曹琛“切”了一声:“人家姓黄的傻到底了,也算褒贬是买主。你啊,不买别问,听见了没?现在的规矩,先撩者贱!”
云铎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
那天晚上,曹琛和甄蓁窝在一楼的大沙发上,甄蓁刷淘宝,曹琛刷微博。
未成年人云铎早早地让他们俩轰鸡入笼似地赶回去睡觉了。
也算家宅平安。
曹琛要说是他们三个里最忙的,就闲了两天EMAIL里已经有一大堆待处理事项了。
等曹琛刷完了微博,跟粉丝互完了动,跟经纪人聊完了天儿,又谈了个让他激动的演出意向之后,已经快十二点了。甄蓁早就滚回去睡美容觉了。他施施然地上了楼,正寻思着:有了新床单儿了,虽然挺丑的,但是好歹干干净净,自己是不是就不要跟云哥儿同寝了?
走到二楼的时候,曹琛看见云铎房间里透出了灯光来,显然还没睡着。
他想了想,推门进去了。
挺大一张双人床上,云铎规矩地平躺着,他正呆呆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头上汗津津的。
曹琛俯瞰了他一会儿,摸了摸兄弟的脑门子:“不烧啊。怎么这么多汗?有那么热吗?”
云铎缓过来一样,转了转眼珠,他扭头看曹琛:“没有。我做了个噩梦。”
曹琛在云铎身边儿躺下,支着下巴看着他:“你昨天也睡得不好。总做噩梦吗?说说,哎,你别害怕,这不叫事儿,明天哥去给你看看岛上那个出马仙儿邓奶奶还在不在?实在不行,明天给门口儿贴你个压惊的黄纸条儿。”
云铎嗤笑一声:“睡你的吧。”
曹琛戳了戳云铎的肩膀儿:“你怎么了?说真的?”
云铎摇了摇头,他闭上了眼:“没事儿。”
于是,曹琛就关了灯,他直觉云铎需要人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曹琛突然问:“李秀安是谁?”
云铎“啊”了一声。
曹琛说:“你昨天梦里,喊他来着。”
云铎过了好久,才吐了口气:“战友。”
曹琛就笑了:“你怎么这么惦记他啊?他欠你钱啊?”
云铎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他死了……”
这回换曹琛沉默了,他定了定,问:“和你受伤有关?”
云铎没说话。
曹琛拍了拍云铎的肩膀:“其实你可以跟我说说的。”
云铎翻了个身:“哥,我困了。”
次日清晨,甄蓁是让曹琛“咣咣”地砸起来的:“甄蓁,甄蓁,起来了!!”
甄蓁看了看刚刚蒙蒙亮的天儿,气得都快哭了:“我高中毕业好多年了,你怎么还给我当闹表啊?你讨厌不讨厌啊?”
打开了屋门,曹琛伸进来半个身子左右踅摸:“嗨嗨嗨,你看见云铎了吗?”
甄蓁揉着眼睛啐他:“天刚亮,上我屋里找云铎,你什么意思?”
曹琛急的头上都冒汗了:“云铎找不着了!”
甄蓁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又不是八岁。岛上就这么大,他能上哪儿啊?再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让人拐卖到深山里去生孩子吗?哎,你给他打电话么。”
曹琛叹了口气:“打电话?你可真能想,人家在葫芦岛多少人伺候啊?你当跟咱俩似的碎催。爷出门儿能亲自带电话吗?这些年我跟他联系都是漂流瓶放出去,人家回复随缘的。”
甄蓁说:“那怎么办啊?我看你别着急,能有什么事儿啊,也许去晨跑一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曹琛“啧”了一声:“他伤没好呢,跑个屁啊!你不懂!”
甄蓁说:“我不懂你告诉我啊。”
曹琛擦了把脸:“我看云铎这回回来精神头儿就不怎么对。他总失眠。”
甄蓁说:“那呆子从小精神头儿就不对。换个环境,谁都有点儿睡不着吧。”
曹琛挺着急:“听说他有个战友牺牲了,我觉得跟他这次受伤有关系。哎呀,总之不太对劲。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瞎跑。”
甄蓁揉着脸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曹琛都急赤白脸了:“怎么办?出去找他啊!”
于是,这一大早儿起来,曹琛和甄蓁兵分两路围着岛就转悠开了。
云铎是甄蓁先找到的。
清晨的薄雾里,云铎提着一个水桶,正在认真地擦拭着甄蓉的雕像。他一下一下地擦着,一丝不苟,好像一个小小的少年,在擦拭最心爱的宝贝。
那座汉白玉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维护了。基台上已经长出了生命力顽强的小草,雕像的细微处也有了微微的斑驳。
甄蓁看着云铎的背影叹了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
云铎因为太过认真地擦石头,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甄蓁的出现。
所以甄蓁就站在云铎身后不远处,听他一边干活儿,一边絮絮叨叨地跟着雕像说着些什么:“蓉蓉,你在哪儿啊?你真的死了吗?我总不太相信。咱们这帮人里最不应该死的就是你。你身体素质多好啊。不招飞我都不明白那些。我的稳定性现在也不如你。这是天生的,就算我把自己挂在训练区7*24,我估计我也没有你轻轻松松做得好。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是怎么咬着牙一步步地熬下来的。没人说我天赋高,中人之质而已,我为了不落下,我比别人都努力。我没有办法,就剩下勤能补拙了。可是补到今天了,我实在是补不上去了。蓉蓉,我真的是没你的本事啊。夜航训练总是不达标,全天候起降也做不到,就算是返回航母,成功率也低得让我自己都脸红。是,我不是最差劲的,可是我……我也许真不是这块料子……我也许就不应该做这件我能力范围外的事情……”
他停了停,擦了把眼泪:“其实我偶尔也回来过,你知道吗?每次回来,我都坐在海边儿的大石头上,看啊看,从天亮看到天黑,一坐就是一天,我真觉得,不知道哪一天你也许从海里慢慢地走出来了!然后我就转业、我就退役,我就不干了!这事儿应该让你们聪明人去做。你那么聪明,有什么干不成的事儿呢?可你怎么会死呢?我好多年都想不明白。”
说到这儿,云铎突然一只手捂住脸,哽咽着哭了出来:“蓉蓉,我最近天天想:要是你活着……一定……一定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一定早做成24小时全天候起降了!比我飞行小时数少的李秀安也不会死!我……我应该当初替你去死的……我怎么就没有拉住你的手……我怎么就没有……”
然后,他觉得:有个人,从他手里接过了擦石雕用的毛巾。
云铎窘迫地睁开了眼,面前站着清清爽爽的甄蓁。
甄蓁轻轻地叹了口气,掏出来面巾纸递到了云铎手里。她接过毛巾,淘洗干净了,站到雕像上去接着云铎的手擦雕像。
这座雕像除去底座,和甄蓉生前是一般高矮的。甄蓁站在雕像底座上,可以看出来是比姐姐当年还要高了。甄蓁长大了,身材苗条,乌黑的辫子泛着光泽,在身后甩啊甩的,很会干活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