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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高手]短篇故事(39)

作者: 死者葬仪 阅读记录

原来他确实见过周泽楷的。

第二日学校下课之后叶修照例直接回家,换过一身上好的衣服又按每日惯例朝胭脂胡同遛跶过去。这路径他近日已经走得熟了,熟到他老去那家园子里面跑堂的都知道最近专门教习管乐的玉姑娘有了个殷勤的新相好,见到叶修就过来招呼:“叶少爷,您今天又来了?”

“来了来了……玉姑娘在吗?”

“……嘿,您可真是殷勤。”

“这不是直到今天,佳人也没动心嘛……”

“她又不是咱们这儿姑娘,您啊,慢慢磨蹭吧。”

叶修扔给他一个铜圆,也不用他带,自个儿穿过游廊往二进院里面走了。这边小院里花木照料得极用心,此时又进了仲春,扶疏木叶正自蓬勃,院边上那一树泡桐在入夜时候香气更显得重了,白色的花朵零零落落坠了满地,合着两三处的丝竹管弦,却意外显得有些凄清。叶修手抄在袖子里,如一个寻常嫖客一般,哼着小调儿悠哉游哉地进了一间偏房。

屋里玉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拿着小篦子拢发脚,听见身后脚步声,又从镜子里照见影子,才说:“你来得早了,今天那人还没来。”

“总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好运。”

叶修说着,也不再说什么,懒洋洋地坐到一旁罗汉榻上。

玉姑娘也不说什么,又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道:“你若确定了这人真是之前那个内奸,你要怎么办?”

“怎么办?”叶修正从烟盒里往外拿烟,“——自然有我的办法。”

玉姑娘说:“我相信你不至于轻身冒险。”

“杀了他的法子总是有的。”

“可惜这人目前地位微妙,他虽然不算什么大官,却恰好是利先生手下……”玉姑娘说着,声音不自主地低抑下去,就好像一旦说的声音大了,就会被提起来的这个人发觉一样,“谁敢在他头上捉虱子?更何况宪兵队的利先生想缉拿你不知道几年了,你是他黑名单上第一号……”

叶修沉默地吐了两口烟雾:“我自然有分寸。——别这么干坐着了,我看见你新置的竹笛,不如也让我听听当年虎丘赛会上的那一声笛子。”

玉姑娘摇了摇头:“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啦……”虽然说着,却也从壁上取下了竹笛,凑近唇边吹了起来。那一线笛声,摇摇晃晃融进春日的夜里,开始若断若续,后来却渐次而升,摇曳不绝,似喜还悲。叶修坐在那里,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只有在玉姑娘最后放下竹笛之后,才咳嗽了两声。

“……对了。”玉姑娘沉默片刻,才道,“最近还有一个人也经常来我们这处。”

“还有一个人?”

“你还记得年前来这边的那几个军官吗?之中那个最腼腆的,后来又来了我们这边一两次……他还问起过你来着。”

叶修抽着烟,脸被盘旋而起的烟气遮住。他的手指慢慢在膝盖上敲着。

“有人说什么吗?”

“不知哪儿来的教书匠,看上了园子里的老姑娘;顶多也就是这种程度的谣言而已。”

叶修点了点头:“不用管它。”

“你要不要躲一躲?”

“何苦躲?若是躲了,才显得心中有鬼。”叶修说着,站到窗扇边上,拉开了些,看着正在被一路请进来的客人。并不是他要找的人,也不是他在躲的人。但他却似乎感觉到了那道执着的目光正从不知哪里盯在他的后背上。

周泽楷。

他慢慢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合上了窗。

夜正慢慢地沉下去,更显出这一方灯红酒绿的鲜明。风里卷进一股暧昧的热力,像是正酝酿着将临的风雨。

18、[周叶]危险关系(下)

三月二十五,晴

开了学之后简直忙得要死。今年一过就得考虑报考高等中学的事情了,家里其实并不同意我继续念书——按父亲的话说,女孩子家家不用读那么多书。幸好哥哥与我说,便算父亲不同意,只要我愿意,他也会继续供我读书的。

哥哥最好了。

上周末的时候去了苏姐姐家里,这次不是什么沙龙了,苏姐姐就接待我一个。她人真好,长得又漂亮……我真喜欢她。云秀姊也漂亮,但是有一股英气在里面,穿白衬衫时候扎在黑色西装裤里面,再把头发挽进帽子里就像个男的;苏姐姐则更似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那么端庄——估计父亲要是见着我能像苏姐姐这个样子,得感动得掉眼泪了。我把这想法老实跟苏姐姐说了,苏姐姐笑出了声:“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一开始就是个野孩子。”

“怎么可能?”

“真的。我和我哥哥两个人是孤儿。”

苏姐姐给我说起了当初她和她哥哥在申城的事情——小时候她的哥哥在报馆打工,她也在外面卖报纸,后来才算找到家里亲戚来了安京。

“所以你和叶先生是在南方认识的……?”

“是啊,那时候他和我哥哥一起在报馆打过工呢。”

“哎?可是叶先生和我哥哥不是留洋的同学吗?”

“我偷偷跟你说啊,他那时候离家出走……”

结果正八卦着,叶先生从外面进来,问:“沐橙你和我学生说什么呢?”

“怎么,不能说吗?”

苏姐姐笑着。等叶先生走过来时候——我却闻见一股极重的脂粉味道。寻常人哪里会用这么重的脂粉?只怕又是去了不好的地方,他却也真不怕学校发现他。我想苏姐姐一定也闻到了,但是她也并没有一点的变脸。

我是真想不明白叶先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五月初五,阴

今日与家里大吵一架。

唉,简单说来,还是父亲不愿我继续读书下去。日前拿到了第一女师附中的录取通知——结果就吵起来了。

晚上哥哥过来和我说,叫我暂时先住到苏姐姐家去,等到他将父母说服了,再让我回来。

五月十二日,中雨

我现在的手依然是抖的。但是若不写下来,我只会怕得更厉害。

在苏姐姐家这边住了已经好几天了。苏姐姐待我很好,恰好叶先生这几日又请了事假出城,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问题。却是昨天,书局的人临时有了安排,说是某个外国作家正到安京来,要请苏姐姐去座谈会云云,已经在酒店订了房间……总之是讨论一番,我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没关系,苏姐姐你放心去,我这边一定帮你看好家……

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叶先生突然在半夜回来了——右肩膀上竟还带着血。

我看见他那个样子完全说不出话来。叶先生看见我也惊了一下,问:“你怎么……哦我忘记了你暂时在家里住。”

“叶先生,……血……”我觉得舌头都不利落了。

“别担心。——这没什么大事。”他说着,慢慢在客厅边上藤椅里坐下,脸色极是糟糕,“你今天从来没看见过我,就当不知道好了。”

“怎么可能——”我说了一半才记得压低声音,站在那里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受伤?“我去给你叫医生……?”

“可别。”叶先生忙道,“在书房里面五斗橱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个药箱,你帮我拿那个过来……”

我匆匆忙忙答一声,就要往外走的当儿,外面忽然响起了警哨的声音。

这可能是根本没关系的,但我仍是整个人都一凛,回头去看叶先生。

——会有人追到这边来吗?

“……别担心。”叶先生说着,脸色却极是严肃。邻家的狗被警哨所惊而狂吠起来,在深夜里格外动人心魄。但好在并没有咚咚咚的敲门声——那些骚乱像是往远处去了。我刚松下一口气,外面门上却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我们都转过头去。深夜的静寂里,那几声敲门声几乎要被骤然而起的心跳所盖过。我紧紧地捏住衣襟,连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