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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默俏]两不知(7)

作者: 死者葬仪 阅读记录

当然,这一切记载中不会留下正气山庄或中原群侠的身影,不会提到魔世动荡,更绝无墨家影踪。江湖已远,而昔日的师友恩仇皆成字里行间无处可觅的尘埃。俏如来坐在古籍阅览室对着阅读架上面铅字排印的正史,许久不曾翻页,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本能逃避的,不过如此这般,寥寥数行而已。

到最后,不过如露如电,梦幻泡影。

他合上书,手边关了静音的手机亮起来:老教授正通过短信召唤他去教研室。于是他匆匆还了书背上书包往外走去,外面暮春正盛,他一路穿过满园柳絮到了艺术学院小楼,推开教研室的门,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默苍离。

他有冲动想把门关上重开一次,好在老教授笑眯眯地叫了他:“小史你来啦。”

“是,之前正好在图书馆……”俏如来正想说什么,老教授已经为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默苍离,你们年轻人应该听说吧,很有名的侦探小说家啊——”

“之前见过。”默苍离插进一语。

“啊,怪不得。”老教授点了点头,满脸欣慰模样,“我刚才说的,对古寺壁画十分熟悉的就是小史。我之前就想过让他沿着这个项目做下去看看,你要就此壁画取材的话,让他当你的助手绝对没问题。”

默苍离抬起眼睛看着他,口上仍然回答着老教授:

“也要看你的学生愿意不愿意。”

俏如来压下心中动摇,道:“能帮助默先生,是我的荣幸。”

之后老教授说了什么,他几乎只剩下一半心神在听。

前世之因,今世之果。

他本能地想,却也是五里雾中一般想不明白,更不要讲默苍离现在就在他正对面、一如往日那般注视着他(又或者那也只是他的一个错觉,而已)。本来错开的命运轨迹到底何时再度重合起来?而这种重合又要将他们推向何种方向?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涨满胸膛,他像溺水者抓住稻草那样抓住了一个念头——大概,还是和以前一样,默苍离并不在乎自己找的助手是谁,只是找了一个能帮上他的人吧。

“我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漫不经心一般,默苍离开口道,“史精忠,你跟得上我吗?”

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我会尽力。”

默苍离点了点头。

“我今天会发给你所需要的资料单子。”

第二天攥着书单走进古籍特藏的俏如来,虽然知道这件活计不可能简单,不得不承认要找齐默苍离想要的资料果然是需要一个助理的劳动量。本来俏如来以为他会需要的艺术史相关论述一概阙无,资料单上密密匝匝都是野史笔记的名目,无一排点校印过,更有些单本已散逸,只得在丛书综录里寻找。

俏如来在古籍特藏里泡了一天,该影印的影印,有些只有线装本的不能影印,只好记下来看看默先生是要自己跑来一趟还是花点拍照的银子——到了最后,只整理完那张书单的三分之一、还不包括所有被他跳过的那些不得影印需要抄写或者申请拍照的古本。

若是其他的研究生遇到这种既无论文追赶又无利益嘉许的活计,只怕做了个开头就要甩手不干。但是俏如来却极耐心,将每份影印材料都装订好,次日便装在背包里朝默苍离的小院而去。

这次他骑了单车,骑上漫长的坡道后背都出了汗。路边道行树稀疏树荫战不过晚春的燠热。他将车停在院外,像上次一样推开虚掩的院门走进去。小院里不知何时种下的芍药此时早已密密匝匝,一片闹热的艳红。俏如来背着一书包材料往里走的时候,正有一条鱼从园中池里跃起,又扑棱一声落回水里。

小楼的门亦未上锁。俏如来秉持良好教养问了一声,良久没有回应,只得硬着头皮登堂入室。他上次并未进屋,现下一看,屋中果然还是默苍离风格——家具装潢简单到了近于无的程度,沙发一半堆着各种书籍,就好像很勉强才留下些许待客空当。没有电视(想来默先生也不会喜爱此种传媒),甚至一旁的电话机都未连上线路,而是将优先权让给不断闪烁的Wi-Fi路由。俏如来草草一扫便沿着楼梯攀上去,看见朝向院中那间房间的门正半敞着。

“进来。”

默苍离的声音从屋中响起。

“是。”

他答应一声走进去,进屋才发现窗帘拉着,小型的投影仪正在一旁的雪白墙壁上打出寺庙壁画的照片——他都不知道默苍离究竟是何时拍下。而屋中主人正坐在满屋的书籍纸张中间,凝视着一张张翻过的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默先生?”

“你来了。”默苍离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材料找齐了?”

“只有部分,想着先生可能要用,就先带来了。”俏如来说着将材料翻出来,又说明那些线装古本的影印规定。默苍离听完,问:“你账号多少?”

“哎?”

“尽管拍照就好,价钱不用担心。”

“我只是担心拍下来的部分,并没有多少是您需要的。”

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睛又转向他了。

“你觉得我需要什么呢?”

“您准备写这幅壁画吗?”俏如来问。

“用思考代替发问。”默苍离说,目光又移了开来,“答案你一早已经知道。”

——第一次地,俏如来有了不再做好学生的冲动。

在教授面前找个托词论文也好什么也好,放弃不可能穷尽的古籍,放弃这个工作、这些奔波的烦劳,和这个人见面的机会。

而且他可以这样做。

现在,史精忠有选择的余地——尽管他甚至不习惯于这种自由。

座椅转了半圈。

推理小说家翻看着他带过来的资料,速度让人怀疑他到底看了些什么。他身后幻灯光影变幻,明明灭灭地勾出男人不为所动的面庞。他看起来始终是那样:没有什么能动摇他,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也没有什么能牵系住他,明明两人不过咫尺之距,感觉却像是千里之遥。

俏如来到了嘴边的拒绝又烟消云散了。

“我会……再来。”

他低声道了一句,转身离去,几近落荒而逃。

8、八折桂枝

八折桂枝

那一日后,俏如来后续的工作反而变得慢了下来,他一边按默苍离的书单翻找一边为自己的学期论文寻找资料,放弃了昂贵的拍摄转而用起最简单的纸笔,一行行抄下那许多熟悉的人事地名:

有村曰金雷,以巫女禳丰年。传有白蛇,镇于龙涎口下,百年不出。

闻有天门钟,日夜响彻,闻之忘忧。后不复闻。……

这一类文人墨客无聊记载下的稗官野史总是和事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俏如来也想不住那会和不知何时流传下来的壁画有什么关系。他一部部翻过那些笔记诸如“异人”“剑侠”“海外”“异闻”的类目,知道默苍离大概试图在拼凑着什么。

也许记得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而已。

但谁都不曾问,谁也不会说,就仿佛这样便可以自欺欺人不曾经历过那一切爱离别求不得怨憎会,不曾听过撕心裂肺却又无从发出的恸哭,也不曾被年深日久心底一点业火细细煎熬——

假如俏如来记得的话,默苍离又如何不记得?

俏如来叹一口气,将猜想和推论都埋进资料深处。出于某种不可言明的拖延心态,他对于那张书单的资料收集进展并不快,默苍离也并没有催促这一点。反之,他寄来的E-mail总是在问有关壁画的讯息:是否已经查出寺庙的历史?能否查到当初的供养人?有没有相关的地方志记载?若有相关资料便送来——就算是教授催促论文进度也不过如此。

这些问题难以在电邮往来中三言两语解明。俏如来于是便背着搜集到的资料,在越来越深的暮春里骑着车去默苍离家里。坡道上的树木似乎转眼之间便郁郁葱葱,树荫几乎要交织盖过整片坡道,然而骑车上坡的时候照样气喘吁吁——坡道虽然不陡,但却足够漫长。他习惯将车停在默苍离家院外,走进院子的时候不忘为池中朱鲤添些鱼食。默苍离的屋门长日不锁,他开始还敲门,几次之后默苍离反而不耐,叫他直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