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手的江湖(73)
秦仲华一直暗中调息,亦关注场中变故,先向走过来的徐伯人点头示意自己无碍,才道:“不错。”受伤颇重之故,言语有些勉强。
“其他人在哪里?”冷修峦直接问。
“我要先跟伯人讲话。”秦仲华未答。
冷修峦作个“请便”的手势,回身,轻轻握住女子祝雨的柔荑。
祝雨有些虚弱地一笑,温柔而体贴。
这边。
“他们是何来意?”秦仲华劈面便问。
“他们……他们送修罗花来了——让西瓜出来罢。”徐伯人轻声道,表情不觉些许僵硬。
“药圃下面的暗道,你去喊一声。”
……
所以,现在辛此呆呆站在这里,听徐伯人涩声道:“我来迟一步……”
——早上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就、就“不在了”?!
辛此手不由一松,宝剑几乎落地——没有落!他脸上蓦地显出讶异神色,五指一紧抓住剑柄:“你!”声音突然惊怒之极,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视线所落,正在回头看来的冷修峦脸上。
冷修峦一向利如剑锋的眸中,竟也带了一丝迷惑与诧异:“你……你真的是天风?”
此话一出,徐伯人也怔住。
辛此却拔出了剑。他拔剑的速度并不快,但显然不是外行:“我见过你,是冷修罗没错——不是你的算计,天风怎么会死!秀泉怎么会死!”径直冲上去,剑法虽然生疏,可也杀气重重。
“……原来你是天风的兄长,怪不得长得一模一样。”冷修峦轻松避开,释然。
“还能有谁!你们暗算天风秀泉,今日何不连我一并杀了!”辛此自看出冷修峦武功极高,怒道。
冷修峦面上,竟隐隐露出苦笑:“不。”伸出两根手指一弹剑脊,辛此便拿捏不住,他趁势探掌过去,轻而易举夺剑在手,反切辛此脖颈。
“不可——”徐伯人立即冲上,却见冷修峦动作已顿住,低头,附在辛此耳边道了几个字,辛此脸色一变:“你说真的?”
冷修峦叹息,也有悲凉之意:“我怎能暗算——秀泉没有提过他有个堂兄么?就是我。”
他强捺着感慨:“秀泉和天风的事,我略知一二,那时忙于教务,从未约束他什么。他约略提过,恨那些九流门派借我教名号伤天害理,见我繁忙,决心自己清扫江湖。谁知那些门派联手,以我的名义施行暗算,才有了那场惨剧。事后,我平了不少门派,便是为他报仇——当兄长的护不了自己兄弟,你和我一样。”看看辛此,苦笑。
辛此无语,半晌,方道:“那小柳是不是冷修罗?”他想起西瓜。
“我正为这个而来。”冷修峦向祝雨一颔首,祝雨从腰间所挎皮囊取出一只匣子。
“这里面,是修罗花。”冷修峦接了匣子,道。
“修罗花?”辛此莫名其妙。
“冷修罗的圣物,也是治疗那孩子失明的良药,就是小柳找借口离开我们,瞒着大家去涉险,一定要得到的东西。”徐伯人在旁解释。
“你说什么?小柳不是冷修罗?”辛此不相信自己耳朵。
“没错……”徐伯人话音刚落,已经听见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哈,我就知道老大才没那么狠心,果然没错吧!”——西瓜!
西瓜在辛此怒喝冷修峦时,就矇矇眬胧有了醒意,不久便完全清醒,只是周围人注意力都在辛此和冷修峦身上,无暇顾及到他。
听了许久,终于听见“小柳”两字,终于知道小柳没有害他,终于知道小柳为他找药,西瓜不禁欢呼雀跃。
徐伯人忙走过去,领着他,来到冷修峦面前:“就是他。”向冷修峦道。
“你见过我老大?”——“老大”明显指小柳——西瓜问,急不可耐。
“见是见过。”冷修峦平静地道。
“老大为了我的眼睛,去取什么‘修罗花’?他根本就不会害我?”
“不错——花就在这里。”
“那,老大呢?”西瓜追问。
——霎时间,他感到徐伯人的手,微微颤抖,凉得像块冰。
冷修峦淡淡地,然而很严肃地,开口:“你拿着修罗花。”
“为什么?”西瓜不明白。
“因为,这是柳用命换来——柳,已经……已经……死了。”徐伯人声音也颤抖。
“啊?”西瓜一时未反应过来。
冷修峦重复一遍:“他已经死了。”
——什、么?!!!
西瓜脑中一阵眩晕——手上是什么?匣子?花?命?小柳的命?小柳?换?用命换来的?修罗花?命?命?死?小柳死?小柳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不。不可能。不会的。小柳不会死。小柳怎么可能死?不,不对。错了?大错而特错?死?小柳不会死?小柳怎能死呢?死?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脑子里突然陷出一个漩涡,把所有关于小柳的记忆席卷、撕裂、扯得粉碎、漫天漫地漫山河漫人间飘飞到处。拼?怎么拼?完整?没有完整?镜子摔在地上碎成千万瓣,谁找得到哪瓣对哪瓣?就是对上了,镜子里是一个人还是千万的碎片?沉没、湮没,漂在水面的落叶渐渐沉底、腐烂,完完全全没有当初痕迹。过去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仓猝,还没有道别一声,还没有最后看你一眼,匆匆的就是永诀。永诀?不要,不要永诀!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永诀………………
醒时,正黄昏。
夕阳西照,透过了窗,柔柔的,暗暗的,巧巧正照着幔帐。
“这么亮……”幔帐里的人咕哝着,翻了个身,胸口粘了什么东西,好痒,伸手去挠,于是便醒了,还在小声抱怨,“太亮了……”话音戛然而止。
翻身坐起,不相信看着自己的手、自己胸口上粘乎乎的药膏,一把——拉开幔帐!
觉得强光刺眼,赶紧缩手,依然盯着自己双手。
盯了好一阵,突然大叫起来:“啊——”
极惊惶极狂乱。
几乎立即,一个人奔进屋,掀开幔帐,急问:“怎么了,西瓜?”
西瓜忙眯起眼睛,嘴里叫着:“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白板大哥,我真的看见了!”拉着徐伯人又叫又跳。
徐伯人惊喜,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也不能突然乱叫。你刚复明,受不得光线刺激,等窗子都关上再睁眼——这汤药得接着喝,敢不听话就把你捆上往里灌。”秦仲华恰好进门,放下药碗去关窗。
“可是我已经好了……”西瓜嘴上抱怨,还是喝药,“我睡了多久,白板大哥?”
“整整七天。”徐伯人微笑。
“那……老大的事……不是真的吧……”西瓜小心翼翼地问。
徐伯人的微笑僵硬:“别问了。”
西瓜一下子明白过来;“不是梦……你说的是……你从来不撒谎……说啊,快说!我要知道老大究竟……究竟怎么……怎么……的……”
他张不开口,不敢说“那个”字眼。
徐伯人侧过头去,声音哽咽:“你……等一下……”走出屋去。
片刻后,转回,强自镇定,坐下。
——冷静?尽量罢。
徐伯人那夜,从秦仲华处得知真相,立刻赶去——晚了。在小柳出现过的白杨镇上,一男一女出现,遇到了他。
“他俩告诉我,他俩始终盼着修罗花开,小柳以‘使修罗花盛开’与他们交换条件:取一部分花朵治疗你的眼睛——修罗花开,便是由柳耗尽全身鲜血,浇灌而成。”徐伯人道。
“不要!这是一面之辞,凭什么相信?”西瓜叫起来。
徐伯人起初也是不信,冷修峦答允带他到小柳墓前,孰料当日起了一场沙暴,沙丘移动,正湮没小柳墓穴,方圆六七里,徐伯人想见小柳尸体都不能,实在无法,只得赶回。冷修峦与祝雨因答应小柳亲自吧修罗花交给西瓜,三人一起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