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城小春(5)

作者: 小麦s 阅读记录

父女俩骑到弄堂口,保安师傅拦下他们义正言辞:“说过多少遍了?共享单车不可以骑进来,讲点素质好吗?”

唐思成脸红脖子粗气得不行:“又不是我们骑进来的——”

保安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赶紧走:“下次注意了。”

唐思成憋了一肚子气,朝着镇宁路骑得飞快。唐方一边骑一边笑,有雨滴从树干上坠落,掉进她后脖颈里,凉得很,前面唐思成的车笼头上,还装着软中华的马夹袋摇来摇去。

***

富春小笼门口的塑料桶里插着长长短短的阳伞,一条条水渍从大门往里头延伸。门口穿着制服的阿姨弯着腰一边拖地一边喊:“让一让,让一让。”

排在最后的父女俩往边上让了让。一对夫妻拽着个男孩,直接撞开唐思成,挤在了他前面。唐思成手上的马夹袋掉在地上,噗通一声,怕被人踩到香烟,他赶紧弯腰去捡。

唐方抢先捡起马夹袋,塞回他手里,上前拍了拍那男人:“不好意思,您二位撞了人不说声对不起,还要插队?”她是典型的窝外横,声音清脆响亮正气凛然。

戴眼镜的男人回过头来,扫了唐方一眼,漠然转回去看墙上的菜单,被热气糊掉大半的眼镜片使他看起来面目模糊,像张白纸。

小男孩惶恐地抬起头,拉住女人的衣角怯生生地喊了声“姆妈”。

“勿要吵!烦色了,有空哦。”女人不耐烦地抬头瞥了唐方一眼。“乡窝宁真戳气。(乡下人真讨厌。)”

“哦呦,原来是上海人啊,说什么呢欺负我们乡下人听不懂?”唐方眉头一竖切换成了呱啦松脆的机关-枪-模式:“谢谢侬一家门!帮帮忙有点公德心好伐。小宁看勒格,坍招势伐!还乡窝宁戳气,港勿港道理帮撒地方宁搭界?(小孩看着,丢不丢脸?还说乡下人讨厌,讲不讲道理和哪里人有关系?)”

旁边一位老太太小声帮腔:“插队总归勿对格。”

女人涨红了面皮。眼镜男猛地转过身:“侬做撒?烦撒?侬想哪能!(你干嘛,烦什么?你想怎样?)”

唐方下巴一抬:“简单,侬道歉,排到后头去。”

眼镜男气势汹汹:“还烦是伐?当心请侬切桑活。(当心我揍你。)”

唐方倒不信他敢动手,气急反笑:“侬试试看。”谁打谁还不知道呢。禹谷邨霸王花在自己地盘上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真当母老虎是小花猫欺负上了。

有两个服务员上来隔在了唐方和眼镜男之间:“好了好了,勿要吵相骂了。(不要吵架了。)”

唐思成一把拉住唐方紧张得很:“算了算了,不要跟这种人计较。看到新闻吗?银行里有个人插队,人家要他排队,他就拿刀把人家捅死了。”

店堂里有人哄然大笑起来,开口帮腔的也不少。

唐方侧目老父,见他并无指桑骂槐之意,满脸诚恳无边肺腑之言,不禁也笑了。

眼镜男哼了一声转过身开口点菜。收银员抬起圆乎乎的脸:“侬勒伊拉后头来格,等一些。老师傅要切点撒?(你在他们后面来的,等一下,老师傅要吃点什么?)”

唐思成喜出望外:“哦哦哦,谢谢谢谢,来一笼……”

唐方警惕地站到老爸身边,横眉冷对眼镜男,准备随时一脚踹在他裆下。

男人呼哧呼哧了几声,猛地转头拖着妻儿出了门:“勿切了!碰到赤佬!(不吃了,碰到鬼了。)”

可不是,你就是那只赤佬!唐方鼻子里哼了一声,颇有大获全胜之威武感。

作者有话要说:注:

大黄鱼:金条。合现在的312.5克。

S-meg烤箱等:S和M放一起会变成框框。中文译名斯麦格又特别诡异。无奈了。

赤佬:鬼。沪语里骂人的话。

第5章 小笼包(三)

好不容易等到位,唐方倒了杯开水烫筷子调羹和味碟。

唐思成把手边的辣酱油推给她:“小姑娘在外头,不要这么顶真。万一他真动手了还不是你吃亏?就算爸爸打还他,疼还是你疼,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唐方笑眯眯。

“爸爸知道你不吃排骨年糕的,买了两块炸猪排,一定要吃点肉。富春蛮好,辣酱油倒一直用泰康的。”

“哦,知道了。对了,爸爸你香烟也没给保安。生气啦?香烟怎么办,还给妈妈?”

“留着我自己偷偷摸摸抽。唉,现在禹谷邨里的人不认识我们,我都不认识他们了。”

“老刘伯伯一家也搬走了?”唐方想起刚才101室也黑着灯。

“老刘倒没搬,下午打电话,才知道他住院了。单位体检真的不能检,几十年都好好的,年底查出来个晚期肝癌。”

一盘炸猪排砰地落在台面上。

“排骨来了。”盘子边的木头晾衣夹被服务员拿了起来,夹回筷筒边上。

唐方默然了片刻:“我们高中同学也有一个去年年底查出来甲状腺癌。三十岁还不到呢。”

“谁啊?”唐思成吓了一跳:“不过甲状腺癌好像不算绝症,开掉就好了吧。”

“蒋晨,和我们不太熟。找沈西瑜帮忙安排的床位,吵着闹着要立刻动手术,当着西西的面哭着说他是单位的副总,单位一天也少不了他。”唐方把油辣椒倒进小馄饨碗里:“弄得西西难为情死了,真是又好笑又可悲。医生面前,谁管你是什么单位什么职位。”

“糖糖啊,不要嫌爸爸啰嗦,你一个人出来住,除了注意安全还要注意健康,”唐思成开启慈父模式,“你们年轻人健身是好事,怎么能总是不吃主食光吃草呢?还经常不吃晚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五谷杂粮,各种营养要均衡。”

“爸——”唐方的确嫌他啰嗦,终于还是懒得辩驳:“电视里那些‘专家’的话你少听听,那个生泥鳅还好爸爸你不敢吃......”

唐思成一噎:“谁想到书上电视里还有瞎说胡话的呢。”

“世道艰险,人心不古。爸爸你太老太天真了,平时还是要多听姆妈的。”唐方笑了起来:“快吃,这笼小笼都是我吃的。”

“好好好,你和你姆妈永远是对的。就算错了,也错得很对。我服从命令听指挥。”

唐思成身旁两个等位的人正低头刷着手机,不时抬头关心一下他们吃的进度。拼桌的两位中年妇女在说着单位里的破事,语速快音量高。台子上洒翻的一滩醋泛着光。唐方看见父亲停下筷子,掏出块叠得整整齐齐白底细蓝格子的旧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把花白的刘海弄乱了,显得有点狼狈。

唐方记得这块手帕是她第一次去东京探望唐欢时在新宿车站里买的,快十年了。

“爸爸——”

“嗯?”唐思成抬起头,眼下两道卧蚕弯了起来:“你要什么?餐巾纸?我帮你去柜台拿。”就准备再搁下筷子。

“没啥,不用不用。”唐方眼睛酸得厉害,低下头:“我自己带了。”

“爸爸,过两天我帮你染个头发吧,染黑了显得年轻点。”

“不要,染发剂致癌的。我少白头,就这样蛮好。本来就是老头子了。好了,快吃快吃,人家等着呢。”唐思成忍下了劝她也不要染发的话。

***

回到家里,唐思成对方树人感慨:“富春服务员倒还好,就是味道比以前差远了。糖糖一碗小馄饨都没吃光。小辰光她一个人要吃两碗呢......”

电视机里湖南卫视正在播放《人民的名义》,方树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丈夫:“好了,你烦不烦啊。陆毅刚才说什么我都没听到。”

“咿,陆毅重要还是我和糖糖重要啊?”

“不要混淆逻辑好伐?这是两回事。你看书的时候我喊你一声你还要板着脸半天呢。”

“怎么是两回事?陆毅在说话,我也在说话——”

唐方关上厨房的玻璃移门,从冰箱里取出草莓和樱桃,突然有些怅然。算起来已经十几年没吃过富春,唐方对味道并没有过多的期望。被老爸硬逼着吃下去的炸猪排,虽然蘸的还是泰康黄牌辣酱油,夹在笼屉边木头夹子上还是黑色记号笔写的桌号,但怎么也不再是记忆中的味道,不知道是猪肉还是心境的原因。

上一篇:翻身做主母 下一篇:偏执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