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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破晓之吻(26)

作者: 酥脆饼干 阅读记录

双脚渐渐触到了地面。

空气重新回到了肺里。

斯年缓缓地松开了手。

青年发黑发花的眼前,恢复了清晰,有很多星星在转动,他重重的咳了几声,看到斯年冷淡的侧脸,被夕阳金光织画出优美起伏的轮廓。

他忙不迭从斯年的手底下逃开,生怕死神改变主意,一边抱着脖子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地后退。

其他人僵硬地将目光移向融寒,他们本来趁着斯年自逻辑混乱和重启的时候偷袭,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境地。他们不知道她求了什么,但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有震撼,令人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你……不会和我们行动是吗?”红发女孩哆嗦道。

融寒踩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上,将它踢开,没看他们:“我没有办法和你们同行。”

因为她是一个正在“死亡赛跑”的人,她的终点在欧亚大陆另一端,还有一场必须输掉的比赛。

“你们祈祷自己好运,不要遇到军用机器人。可以走下水道,遇上的概率相对低一些。去找军队,他们可能在六七区一带有痕迹。”她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嘱咐给他们,忽然又想起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画,转交给他们:“这个要保管好,仅剩的。”

画被夕阳镀上一层朦胧的暖意,在这末世中,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光明。

“啊,竟然……你真的……谢谢,很棒。”他们呆呆伸出手,像接奥林匹斯的圣火一样接过画,看了斯年一眼,又看了看融寒。终于有个女孩儿鼓起勇气:“你小心点……要好好活着啊。”

融寒收回的手悬在半空。

顿了顿,迟疑着,轻柔地,推了他们一把——带着希望好好活下去吧,那一瞬他们感应到了这个心声。

几个学生踉踉跄跄,身影仓促地消失在废墟的光影线中。融寒全程盯住斯年,怕他又改了主意。

斯年坐在倒塌的浮雕上,影子投在后面的残垣中,夕阳为这片天地镀上一层刻骨铭心的红。

“你的盯防太拙劣。”他玩味点评:“会惹恼我的。”

这次她可不敢再笃定,他会不会生气。

直到那几个学生彻底远去,她才轻轻呼出气息:“谢谢你。”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冰封的地面。

“你知道吗?”斯年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上下:“你每次谢谢,口气都不一样。”

融寒折服于他滴水不漏的记性:“因为你的行为不一样。你知道吗?你每次说话,口气都是一样的。”

“没有波动,没有高低,像六十码匀速直行的车。除了之前……”她忽然顿住,意识到不适合再说下去,娴熟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你刚才是愣住了吗?”

斯年想了瞬,不耻下问:“愣住是什么样的?”

“……”融寒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问题。

但这么可笑的问题,她竟然一言难尽,像只猴子要对老虎讲述直立行走一样。她笨拙地形容:“呃,嗯……就是人在一瞬间脑海空白,停顿一下,卡住,就像……所有信息要重新确认反馈一遍,然后再做出处理……大概,这样。”

斯年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结束那个保安机器人的瞬间,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质疑,无数的自矛盾逻辑引发程序自检,再重新判断当下的情况。

和她说的吻合度在80%以上。

但不一样,人会发愣,是因为人脑的单核处理器效率太低。

只是斯年终究没有说出这句话。

“人通常因为什么愣住?”

融寒手握成拳……怎么他的每个问题,都透着一种让回答者“嘴巴变笨”的天真气息呢?

拳头……在额上轻轻捶了两下,把青筋捶平:“我的话……上课走神,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的那一刻。”

对斯年而言,走神——这种几乎占满了CPU使用率的大脑活动,等于是垃圾程序了。它会导致大脑无法进行其它有效思考,只保留基础的生理机能——如视觉、听觉、神经反射还在运行。

“走神想什么,占据这么多大脑?”

融寒垂下目光,这次没有很快地回答。她的视线落在那架残垣中孤零零的钢琴上,描摹着烤漆上的累累伤痕。很久才说:“会想太多了。”

“比如我会想,到底是人类在管理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能在统治人类?”

一阵风吹过来,带起久远的尘埃。

“六十年代,我父母还在念书时,高考志愿填报引入了人工智能分析。到我高考时,每个人已经习惯了依靠AI系统的数据分析来做出选择。”

二十一世纪下半叶,每个人出生后,从幼儿园到工作婚姻的一切,包括网络个人账号的搜索热词,都会被存入巨大的人工智能数据库,由国家掌握这浩瀚信息。

智能志愿系统调用这些数据,综合学生的其他资料,分析出建议填报的专业。

——大数据算法是最精确的。

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点。学校和地方教育部门,为了升学率,自然会要求学生按照人工智能的分析来填报志愿。

斯年看到了她眼底的茫然:“所以很多人的选择并不是真正的选择。”

融寒应了一声。

“高中分科时,人工智能为我选了艺术向;选择志愿时,人工智能认为我该从事音乐创作。我们理所当然认为,听从它的分析是正确的。”

——直到那个六月的盛夏,顾念拿到分析,说,这一切太可怕了。

她拿着人工智能判定她“与‘人工智能语言专业’契合率93%”的报告,就像拿着一张癌症报告单一样脸色惨白。融寒过来拍她肩膀,她回神,迷茫问道:到底是人类在使用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能在统治人类?

融寒一怔,视线扫到她的报告单,了然地无奈一笑:当然是人工智能服务于人类啊。我们需要人工智能为我们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顾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被周围嘈杂的脚步声淹没——

所以,自我意志并不重要,‘正确’才是最重要的吗?

这个问题,让融寒有一段时间遍体生寒。海洋冰面隐隐裂开了一丝缝隙,但她不敢往海底深处窥望。

有什么选择呢?像他们这样的中产家庭,尽管收入优渥,生活光鲜体面,可一旦劳动价值被人工智能取代,随时都可能掉下去,靠领政府的失业金,捉襟见肘地度日。

如果将人生以一条湍急且逆流而上的河流来比喻,如果他们不奋力游动,就会被急流冲走。

所以,依赖人工智能,做出“正确”分析,是社会必然的趋势,大家只是为了做个有用、有价值的人,有尊严地活着。谁都不想变成没有用的人。

融寒按照智能分析和学校要求,填报了上音;尽管她对天文学、哲学和戏剧都有兴趣,能将高乃依的剧本倒背如流。谭薇按照智能分析和学校要求,报考了清华物理系;尽管她幼年听了卡尔施密特的故事,想去非洲做一个走入自然的动物学家。

只有顾念,将智能分析和学校命令扔开,偷偷报了音乐学院。这个举动当年全校瞩目,令校长震怒,戴无线耳机的少女捏扁了手里的可乐纸杯,诚恳到有些卑微地笑着解释:“这是我的梦想而已啊。”

融寒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盛夏的蝉鸣点燃人心的焦躁,视讯机的全息屏幕不断亮起。谭薇急切的电话打了过来:“顾念落榜了!”

通知书上的字体变得颤抖,掉到地上。

“她名次就在你后面……你们,一线之差。”

电话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谁也没敢道出那个心照不宣的残忍事实:她唯一的机会被融寒挤掉了。

这场抗议以她落榜而告终,化作无情的嘲讽,消息甚至上了媒体新闻,人们提到顾念时就会说,优等生又怎样,不按着人工智能的分析来,以为自己比AI还聪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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