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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雪时分(63)

她完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

面上很平静,像不太熟,但底下已经是湍急水流如山洪一般冲下来,胡乱撞上四周的巨石,夹带着泥沙几乎要冲垮所有的力度。

他们的目光交汇着,她有瞬间时空错乱之感。

每次都想不会再有更意外的事,可他总都能出现在不可能的时候,或者在寻常人这就是个偶遇片段,但她的手指捏着,甚至有了过于惊喜下的酸软。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你亲戚家的?”

“我弟的,”他弯腰,将小女孩抱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手臂上,“刚随手指这边,问她喜欢谁,她就自己跑过来了。”

林亦扬随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没拦住。”

新剃的寸头,挽起衣袖下的纹身,在这个人来人往的酒楼里本来就受关注,再抱着个软糯可爱的小女孩。

他真是有本事让人一见钟情,在任何地点,时间,殷果不合时宜地想:要是两人是在今天认识的,是不是要她倒追他了。

林亦扬还挺受用的,女朋友如此盯着自己看。

他也是早晨起了,临时起意在楼下剃的头,是因为殷果在华盛顿公寓里摸着他当时的头发说过,寸头适合他。好看。

小姨看他们在说话,指了几样,给身边点单的服务员看,笑着,友好地对林亦扬点了下头,猜殷果是碰上老同学了。始终念书的人就是这点占便宜,比她足足大六岁都不显。

“你来这儿?是路过?”殷果看小姨走到尽头的水箱了,放心和他说话。

“扫墓,”林亦扬说,“给我爸妈。”

上一回来,还是三年前。

这里连着几座山,园林多,风水好。每逢清明节,附近大城市的人有六七成都要远途而来,他这么说倒也不意外。

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不难猜。不管是问孟晓天,还是孟晓东都有可能问到。亲戚们都在,稍微装着不经意问叔叔阿姨们打听两句就可以。

“要早点说就好了,”殷果过意不去,轻声说,“我好给你爸妈买束花。”

林亦扬眼里有笑。

这倒不用,刚他和爸妈说过了,明年会带她过去。

两人对话寥寥数句,没人能听到。

小姨不多会,又特地看过来一眼,想着,殷果一直没男朋友,要真从身边找,这个好像也还可以。品相上起码是一流的,就是那个小女孩……现在大学生校内结婚好像是可以了,不会校内也生孩子了吧。

小姨那边一分钟内,在脑内将林亦扬这个人的检验报告写了几千字。

这边,小女孩突然想张开双臂抱殷果,立刻被林亦扬拉回去了。殷果都被小女孩弄得心软:“给我抱一下吧。”

“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还抱她?”林亦扬不动声色地捏她的手腕,这个角度没人能瞧见,刚好是两人、小女孩和水柜之间的一个死角。

两人从昨天机场再见,又处于那种似曾相识的隔膜感里。不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而是一直不见,猛地一见,浑身皮肤血液都在叫嚣着这个人是我爱的,可总觉陌生。

现在他攥她的手,像在提醒她,该回神回神,这就是你男朋友。

热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划过去:“有空联系。”

他说得道貌岸然,是因为看到她小姨走近了。

殷果感觉他的手指插到自己的指缝里,握紧了,随口胡扯:“你还有我电话吧?”

“有。”他笑,笑她演技不错。

最后,还是放了她。

小女孩一直想抱殷果,未遂,眼看着林亦扬把自己抱回去了,哇地一声就哭了。

这下林亦扬也没辙了,上回哄孩子还是十几年前,哄这小女孩的爸,也是连吓唬带揍的,哄小姑娘是真没经验。他在小女孩耳边念叨了句什么,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很好,刚还觉得是和谐,有着反差萌的一大一小,现在看着像拐走小孩的大流氓。

“这个人挺不错啊,那是他家小孩吗?”小姨问。

殷果摇头,摸着自己的手:“他刚毕业,还没结婚。”

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平息,殷果趁着上楼,发了个消息问他。

林里的果:你对小孩说什么了?哭那么厉害?

Lin:说小阿姨不喜欢你,让我抱你走。

林里的果:……

Lin:和你一样,不经逗。

她和小姨点菜回来,就只剩了李清严身边的位子,大家都是故意的,让两人挨着坐。

从林亦扬出现,她就坐立不安,怕他和妈妈碰上。

未料怕什么来什么。

服务员很快带了几个人上来,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抱着小女孩的林亦扬。殷果和李清严这个角度最容易看到楼梯,能最先瞧见林亦扬。

他上楼前特地穿了外套,为了遮住花臂。

殷果和李清严同时看到他,李清严错愕了一秒。

“清严认识啊?”有人问。

“对……”李清严简略回答,“他和孟哥很熟,见过。”

“原来不是小果同学?”小姨笑着说,“在楼下,他也和殷果说了两句。”

殷果妈妈看殷果。

“是在纽约认识的,”殷果尽量简短,不要说谎,免得日后更麻烦,“他看比赛。”

纽约的比赛没有国内转播……幸好,家里没人看到。

他那桌落了座。

殷果看到林亦扬拿起了茶壶,倒了杯茶。

随后,她就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自己这桌……他到了桌边,没看殷果,反倒举着茶杯,对殷果妈妈礼貌一笑。

“吴老师,”林亦扬说,“看到您也在,想着按辈分要来打个招呼。”

短暂的安静。

殷果妈妈看向林亦扬,微笑着说:“今天都是家里的事,不用专门来打招呼。”

“应该的,”林亦扬立身桌旁,望着殷果妈妈,他的眼里看到得不止是她的母亲,其中起伏的还有当年赛场上的一桩桩往事,似敬意,似感慨,也是致歉,“过去在赛场上,做了不少错事,要谢谢吴老师在判罚上网开一面,让我还有机会回来。”

“你不该来谢我,小林,”殷果妈妈告诉他,“最该去感谢的是你的老师,他快七十岁的老人了,还去协会为你给你求情,大家看着都不忍心。还有王老师,他从没在工作里和人红过脸,那天在后台眼睛都红了,后来也为你说了情,还在可惜你的退役。”

林亦扬静了一会,颔首:“您说的对。”

他轻举手里的玻璃杯,那里有大半杯的普洱茶,刚倒的。

“今天开车,就不倒酒了。”林亦扬的声音低了一些,嗓子似被什么堵住了,是过去的一切,还是今天被旧事重提的情绪,总之,没有了多的话,把一杯茶几口喝下去。

她从没见过说场面话的林亦扬,从没见过他这样。

殷果看着他喝这杯茶,像喝最烈的酒,穿喉而过,自己胸口也恍惚有火辣辣的刺痛感。

林亦扬喝完茶,殷果妈妈轻点头,算是招呼结束。

桌上的大人们因为他特地来一趟敬茶,不免围绕林亦扬多聊了两句。

那场比赛负责林亦扬那一桌的是个男裁判,和殷果妈妈私交不错,殷果还经常见到他会叫声王叔叔。殷果妈妈是总裁判,起先不在那桌,后来跑过去,林亦扬早和裁判较完劲,丢下对手离场了。

“要是现在的环境,他被禁赛三年都有可能,”妈妈看向殷果,“你王叔叔是个惜才的人,听说他复出,还很高兴。”

“他真打过假球?”李清严父亲忽然问。

“没有,”殷果妈妈很公平地说,“一件事归一件事,他被禁赛是因为冲撞裁判。”

“晓东和他关系很好啊?”外婆听到这儿,忧心忡忡地念叨了句。

“也不一定多好,”殷果姐姐说,“都是同行,认识而已。”

“其实他现在,”始终沉默的殷果开了口,“一直都是规矩打比赛,倒没什么坏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