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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暴雪时分(79)

……

和多年前蹲在东新城门外一样,整个人都被这种被抛弃的无力感包裹着。

像浸透水的湿布蒙住脸,呼吸不能,一丝氧气都吸不进来。

两次都一样。

第一次是老师让自己离开东新城,不要他了,这一次更彻底,是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东新城的灯,办公室的灯,永远灭了。

***

从洗手间出来,林亦扬的短发发梢是湿的,但没有水,已经擦干了。脸上也干干净净,除了眼底泛红,左手背的淤青外,没有其它异样。

陈安安倚在洗手间对面,在等着他。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守着他。

空姐推着一辆早餐车,正准备推出去,看到两人微笑着点了下头。林亦扬看了眼餐车上摆着的、热气腾腾的几盆东西,用中文问陈安安:“站着干什么?”

不过短短二十几分钟,他像抽了几宿的烟,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几个字一句话,像能看到他嗓子里充着血:“没事。”

***

在短短一日内,贺老去世的消息传遍了业内,中国休息室内,选手们都是新一辈居多,感触并不深,反倒是教练们都很伤感。

在殷果上场前,教练问了她一句:“还行吗?心态?”

殷果点点头,拿着球杆走了。

她心里有一个秒表,在每一针跳着,催促她去机场,回国,去见林亦扬。

事实证明,她是人,不是神,发挥得并不好。

对手也来自中国,意外出现了两次明显失误,算是将冠军拱手送给了她。没想到在状态奇差时,殷果竟意外拿到了人生第一个公开赛的冠军。

“这个冠军应该是你的,”她在掌声里,握住对方的手,“我是靠你失误,才拿到的。”

那个年近三十岁的老将笑了:“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冠军就是你的。”

“世锦赛再见。”殷果说。

对方报以微笑,关心地问她:“稿子准备好了吗?”

殷果点点头,把口袋里的纸抽出来一截,对方也笑,给她看自己的稿子。

她们都没林亦扬的口语能力,全在昨晚就打好了草稿,谁赢谁去采访。

殷果没耽搁,直接进入采访会场。

她在满场掌声里鞠躬,落座。

心里的秒表一直在滴答滴答走着,算着时间,告诉自己:十五分钟之内必须走。

第一个问题很常规,恭喜夺冠,夺冠感言。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连着六个问题。

在最后四分钟里,她握住稿纸,其实早背诵流利,只是在等结束的时机。

教练以为她在紧张,低声用中文说:“不用太紧张。”

殷果轻摇摇头,对教练笑了笑。

“首先恭喜你,殷小姐,”角落里,有一位资深记者抢到了话筒,“问一句更私人一点的,希望你不要介意。今天在场的球迷都在好奇,为什么Lin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没有到场,还是你们会有别的庆祝方式?”

笑声充斥在全场。

殷果将小型话筒挪向自己,短暂沉默。

等到笑声散去,她才轻声开口:“在昨天的半决赛,男子组退赛了一位中国选手,他叫陈安安,是今年的四强,相信大家也在疑惑为什么他会突然退赛。”

大家安静地,等着殷果揭晓答案。

“他是Lin的师弟,是从同一个球房出来的,”殷果轻声说,“昨天Lin和他一起离开,飞回国内,是因为他们的老师去世了。”

闪光灯渐渐消失。

这是一个令人意外且遗憾的消息。

“他是Lin的启蒙老师,Lin从八岁开始,一直到十六岁离开他身边,整整八年都在一个叫东新城的地方长大,跟着这位贺文丰老师学打球。你们肯定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没有参加过国际大赛,也没有世界排名,因为在中国斯诺克起步得太晚,他没机会成名。可这位老师有很多弟子,还有弟子的弟子,全成为了这一行的中坚力量,Lin也是其中之一。我从小就听到他的名字,崇拜他,敬仰他。很遗憾,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殷果想到,自己在机场和林亦扬的交谈,当自己听到要去见他老师时有多兴奋。

不仅仅因为他和林亦扬的关系,更因为他是贺老,桃李满天下,不计功名的贺文丰。

“虽然我是九球选手,但也尊敬这位业内泰斗。不仅仅因为他是Lin的老师,而是因为,他是这一行的奠基者,是最初点燃我们梦想的一个人,一个普通老人。”

“今天我的这个冠军……”她磕巴了几秒,本来原稿是——也想要纪念这位老师。

但还是临时改为了——“其实应该属于那位亚军,到这一秒,我仍然这样认为。她今天打得很出色,比我出色。谢谢各位,听我说完这些,因为要赶飞机回国,不得不再次道别了,各位,下一届公开赛再见。”

殷果手撑着桌子,立身而起,面朝所有记者。

毕竟是初次采访,手里的纸都被她捏得皱皱巴巴了,最后,第一个念头是跑,被教练拽回来,又合照了几张。

其后,殷果就从体育馆消失了,直奔机场。

在登机前十分钟,她人坐在登机口外的位子,焦灼等着。

掌心震动,是孟晓东。

M:下飞机,我来接你,去追悼会。

M:江杨这次受打击很大。

M:另外,林亦扬今天接手了东新城。

第50章 命运的潮涌(4)

飞机在清晨降落。

殷果坐到孟晓东车里,身上是黑色连衣裙,飞机上换的。孟晓东把一个鞋盒递给她,是昨晚去她家取的黑色平底鞋。

“江杨还好吗?”她的航班没有卫星网络,登机前没来得及细讨论江杨的事,到现在终于有机会问了,“出院了吗?”

“出了,今天追悼会他一定会到,”孟晓东启动汽车,“你公开赛的事,家里还不知道。”

她松口气。

“但是别把爸妈当傻子,贺老一直和你妈电话叙旧,多少她也猜到了,问过我。”

心被提起来,她忐忑地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孟晓东无奈一笑,“我早知道,你俩就是我撮合的。”

其实孟晓东早计划挨这一刀,连父亲那边都预先打过招呼,只等时机成熟,解决问题。

他起初打球那几年,殷果妈妈还是裁判,经常带着他到处打比赛。所以从小到大,孟晓东和她最亲。又因为孟晓东足够争气,多年在殷果妈心里的地位一直无法撼动,有他亲自扛这第一刀,肯定会迈一大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林亦扬自从回来后,这一路的为人处事足够漂亮。从中国公开赛带起了中国这一届最好成绩,到和恩师握手言和,再到今时接手东新城。

早在潜移默化里提了不少印象分。

“安心吧,”他再说,“我看她脸色还可以,倒没生气。”

殷果呼出一口气:“谢谢哥。”

“幸好你没跑回来,”他最担心的是殷果弃赛回国,不光丢了成绩,也会让爸妈认为她爱情至上,忘记责任,“恭喜你了,全美公开赛冠军。”

殷果笑了笑。

冠军的喜悦早被冲淡了,她只想快点见到他。

***

殷果妈妈和体育局的同事们在一起。

他们到了地方,殷果先和妈妈打了声招呼,跟着孟晓东进了大厅,算是代表北城来的人。

追悼会现场布置简单,贺老的遗像在当中,整个大厅被送来的花圈堆满了。

贺老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几年去世了,留了一个外孙,小女儿给他生了个外孙女。早年师母也去世了。这个家不算人丁兴旺,这几天主要靠小女儿和女婿,还有几个徒弟忙里忙外操办所有的后事。

殷果走入大厅,孟晓东接过门口接待台的笔,在本子上签下自己和殷果的名字。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林亦扬。

正在想,要不要给他发个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现场,反倒是右侧,有了熟悉的说话声,是吴魏的。楼梯下走上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就是林亦扬和江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