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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样子(3)

作者: 芜苦 阅读记录

忙前忙后的姨夫明显老了,在我面前已不复当年的高大英俊,他还是慢慢地吸着烟,断指在烟雾中颤抖,“小铁,我怕你姨挺不了多久……”

我没来由地感到害怕,姨夫在病房照顾小姨,我急匆匆去找小冰。

在小冰学校里,她听到消息后,看上去并不吃惊也不着急,她身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穿白衬衫的男生。小冰冷淡地说:“这是我男朋友。”

我点点头,只想马上带她去医院,她又冷淡地说:“我一会儿就去,你先走吧。”

她和他男朋友走向一边,我听到她男朋友小声问:“那人是谁?”小冰语带讥诮,“我们那儿的街坊,卖饺子的。”

我苦笑,在她眼里,我已沦落为一个不相干的买卖人,她不想与我同行,是以我为耻吧。

回到医院,小冰不久就赶到了,她和我姨夫一起在小姨身边照顾她,周到但不亲密,我感到一种陌生的东西流转在两人中间。

小姨似乎不在意,即使躺在病床上,还不忘问我,生意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怎么还不找女朋友,我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轻声回答,小冰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医生把我们家属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们必须马上手术,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小姨的□□保不住了。

我们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姨夫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只要活着……活着就好。”我心里非常难受,小姨那么漂亮,怎么能经受这样的打击?

小姨的手术很成功,她没有表现出哀怨,她比我相像的要坚强得多,出院后姨父一直陪在她身边。生活平静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起风波,小冰怀孕了,可是她男朋友却不想结婚。

我在小冰他们学校门口堵住眼镜,他看上去有点慌张,懦懦地半张着嘴,嘴唇上是一层淡淡的绒毛,“我不想这么快结婚,更不想这么快要孩子,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你他妈知道什么是准备好?!”

眼镜对我的恶语没有反应,只是更加惊慌地看着我,我叹口气,攥紧的拳头动了两动,最终没有举起来,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冲动的人。

我又找到小冰,她冷漠地看着我,“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你有胆,你就生,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个孩子,你做梦!”我头一次对她发脾气,怒火竟然让我全身发抖,我内心里非常害怕她走我妈的老路。

小冰哭了,眼泪一直往下掉,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恐惧。

刘四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突然找到我,“铁哥,我喜欢小冰很多年了,你成全我吧。”

我看着刘四,象是看到当年姨夫谦恭的样子,我故做轻松地说:“你问我干嘛,你应该直接去问她,问她看得上你吗?”我不动声色地提醒他,“她可喜欢别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我睡过的女人一堆呢,但我这辈子就喜欢她一个人。”

我向来都瞧不起刘四,如今却对他有一点佩服了。我认为小冰肯定会拒绝他,镇定地站在小姨家门外,抽完了一支烟。

刘四喜孜孜跑出来,“铁哥,小冰答应了!”

我愣住了,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

后来我再一次找到小冰,“不要和自己斗气,你和刘四不合适,你只是一时兴起。”我虽然看不惯眼镜,但我觉得小冰和他才是一路人。

小冰轻蔑地看着我,“陈铁,你总是自以为是,告诉你,我就是要和刘四好,我要一个爱我的人永远对我好。”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难道她不喜欢眼镜?她不是瞧不起我吗?难道会看得上和我一样卖饺子的刘四?我真是弄不懂她,心里满是问号,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我心里堵得慌。

刘四和小冰的婚礼在一家饭店举行,很隆重。小冰穿着一身白色礼服,象翩翩的仙子,小姨久病的面容也泛起笑意。我看着小冰,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刘四,安慰自己说,小冰,你跟了刘四,终归衣食不愁了,终归不需要我保护了,我的自我安慰对失落的心竟然毫无用处。

我把喝得半醉的刘四拖到卫生间,我的祝福恶狠很的,“以前你同其他女人的事,我只当不知道,从今往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做了对不起小冰的事,我饶不了你!”刘四不生气,他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脾气,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对我说,“铁哥,谢谢你,真地谢谢你。”

他们结婚后,我不想去理会他们的生活,但还是忍不住频频告戒刘四,不要总穿成套的西装,不要把手机别在腰里,不要没事戴墨镜……我本能地想,小冰不会喜欢那些俗气的东西,我眼前飘过眼镜身上的白衬衣。

其实我很少能看见小冰,刘四每天屁颠屁颠地去她工作的研究所接她下班,偶尔我们会一起吃个饭,刘四还是叫我“铁哥”,殷勤地给我敬酒,小冰却总是不搭理我,即使叫我,也是一口一个“陈铁”,语气冷漠而生疏。

后来小冰把孩子生下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刘四和小冰给她取名叫“菲菲”。

等到菲菲会走路,小冰对刘四提出要出国留学。刘四找我商量,我对刘四说,如果你是为她好,就让她去,如果是为自己好,那你就跟她一起去。

刘四呆了呆,象是在琢磨我的话,最后,他闷闷地对我说:“去了能干什么,陪读?我能读什么,一句外国话都听不懂,不得憋死。”

小冰到底还是走了,刘四带着菲菲留守在国内,过了一年,刘四有一天对我说,“铁哥,你不用看着我,我肯定挺得住。”

我深深地看着他,轻轻地说:“我觉得小冰不会回来了。”

刘四眼中没有吃惊,他对我笑,“我们还真是没有好结果,真他妈的……”

一晃小冰出国已有三年,中间回来过几次,一次是办离婚,因为菲菲的归属,没谈拢,第二次回来,痛痛快快地离了,菲菲判给了刘四,而最后一次,是因为小姨的去世。

这几年小姨没少受罪,本来就单薄的身体再也没有恢复生机,常年的药物浸染,竟让她周身气息都有一股药味。姥姥说得不错,姨夫厚道仁义,他一直守在小姨身边,他在实现当初对姥姥许下的诺言。

我想给小冰打电话,小姨阻止我,说她读书又打工,太忙太累,回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别回来好。我表面上应承她,背地里还是给小冰打了电话。

小冰在电话里的语气里很平淡,象是在谈论一个与她无关的病人,我从好言相劝到恶语相向,“她是你妈,生你养你的妈,你不回来看她,你还有良心吗?你的良心真被美利坚吞了?你还真和眼镜是一对儿!”

她在电话那端愣了一下,然后冷冰冰地说:“你懂什么!”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我举着电话愣愣地听着断线的声音。

小姨干瘪的胸部到底没有抵挡住癌细胞的扩散,她最后躺在病床上时已气弱如丝,曾经粉雕玉琢般的人变成一把骨头,等到小冰赶回来,她已闭上眼。

姨夫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坚强,只是最后小姨被送到太平间,他一个踉跄摔倒在门口,失声痛哭,我和刘四扶起他,刘四流了两行清泪,我没有哭,我好像已经失去哭的功能,但我不能理解小冰的平静,我不相信眼前这个年轻柔弱的女子竟是这般铁石心肠。

刘四扶着姨夫先回家了,我和小冰默默回到病房收拾东西,小冰收拾床上的衣物,翻起枕头,发现了什么,捏在手里,手有点颤抖,好象是一张照片。我想问她是谁的照片,但她根本不理会我。

我不想惹她生气,但我相信,丧母之痛,她即使表面不露,内心也应该悲伤,我心平气和地对她说:“小冰,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放心,你妈走了,你也在老美那儿定居了,以后我会离你生活远远的,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妈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