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影(4)
“你吼什么吼？你他妈嘴巴里说的是一个老师该说的话吗？你要请家长请家长，要送教务处送教务处，屁话咋这么多？都说了跟他没关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林水的脾气向来是不怎么好的，只是对音杨才会无限扩大容忍度，而唐老鸭刚刚的话几乎触碰到了他的所有底线。林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忍住了把他胖揍一顿的冲动，任由额前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地对着唐老鸭说道。
音杨依然没说话，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为什么不肯让我保护你一次呢，林水？他垂着眼，对眼前的一切置身事外地心想着。
因为在你眼里，现在的我还不够有能力站在你前面，所以才一直把我挡在身后，是吗？
可是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只会一个人自说自话，没有朋友的死小孩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已经可以站在你身前替你挡下你曾经为我挡下过的一切了。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说话轮得上你插嘴？碍眼的垃圾，一边儿去！”唐老鸭狠狠地瞪了林水一眼，伸手把他往旁边一推，另一只手拎起音杨的衣领，轻蔑地打量着音杨，仿佛他是什么廉价甩卖的商品，“阴阳？你咋不叫八卦呢？听说你是年级第一，是吧？嗤，你这种货色，也配当年级第一？”
林水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趔趄，见他又对音杨出手，更是火冒三丈：“喂，你给我......”
但是下一秒，他就生平所未见地瞪大了眼。
只见音杨冷冷地拨开了那只拽着他衣领的肥手。虽然只是看似不轻不重的一下，力道却大的惊人，完全不像是从他那清瘦的身板中迸发出的力量。唐老鸭竟然被往后推了一个趔趄。
唐老鸭吃惊地看着这个原本浑身上下散发着逆来顺受气息的呆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只穷凶恶极得令人胆战心惊的孤狼，他看着音杨的眼睛，感到一股瑟瑟冷风飕的一下从脖子后边飞过。
办公室里霎时一片死寂。
“作弊，我知道这不对。”音杨的声音恰如其分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丝不苟地将褶皱捻平，目光沉静。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唐老鸭，伸手把目瞪口呆的林水拽到身后，淡淡地说。
“但是我要做，凭你，还管不着。”
第5章 恋之曲
音杨似乎觉得这平地一声雷还不够，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了几句：
“我最讨厌不干不净的人碰我。洗干净你的手，漱个口再来和我讲道理，或许我会乐意听。”
说完，音杨丝毫不顾办公室内一众老师们震骇世俗的目光，转身拉着林水走了出去。
办公室离教室还有段距离。音杨知道自己其实应该放开拽着林水的手，但贪念作怪，他装作不经意地继续拽着林水向前走去。直到林水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音杨。”
音杨脚步一顿，松开手转过身来。
“嗯？”他看着林水，不由得一愣。
林水的目光头一次复杂得让音杨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连同心也跟着他的目光一起揪了起来似的。音杨愣了好半天，终于听到林水说：“你怎么那么蠢啊？”
“你让那个老师冲我来就好了啊，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被批评惯了都。你不一样，你可是我们年级的门面担当。别人对我指指点点，我能无所谓，可你呢？”
“我也无......”音杨刚开口，就被林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下文。
林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有所谓。”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那一刻。走廊上的学生不知什么时候都没了影，明亮的日光从窗台落下，在两人之间洒了一地。
真是个笨蛋。音杨在心底轻声骂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提了提嘴角，对着林水微微一笑。
或许是时候了，音杨在心里盘算着。
“先不说这个好了。”音杨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林水，放学了以后，和我去个地方吧？”
林水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恍神了片刻，把原本还打算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知道音杨是不爱笑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爱笑，但好在不会让人觉得拒人千里之外。音杨素来是温和而平易近人的，除了不爱笑，几乎是暖男的完美诠释。这一刹那的笑容却让林水觉得像一道光照亮了自己的世界。
林水心想，或许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在等的那道光。
“好啊。”林水咧嘴一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但就算林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音杨竟然在放学后把他一路带到了两人小学的时候经常爬的那块石头前。
林水和音杨的小学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城区，靠着山，环境清幽，一年四季空气都很清新。林水至今还记得每次放学，他都要把音杨拽到后山上地草坪那儿去。那块草坪上从不开任何花，只有野火烧不尽的野草，大概有脚踝那么高。草坪上有一块大石头，小时候的林水和音杨经常肩并肩坐在上面，眺望着远方的城区风景。林水记得自己对音杨说，自己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在这里，他觉得自己能看到整个世界。
现在两个人再一次站在了那片草坪上。边缘城区曾经的田园风光如今已经变成了霓虹灯的流光溢彩，那块在小时候看起来犹如陨石的石头也已经再不能让两人肩并肩坐在上面了。傍晚的风温柔地吹过，捎来一片金色的夕阳。
“你还经常来这里吗？”林水抬头眺望着远方。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和音杨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他们一起在草坪上嬉戏，一起在草坪上写作业，一起在晚上躺在草坪上看着漫天繁星，一起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畅想未来。林水闭上眼睛，像是在聆听什么一般，轻轻一笑，“真是令人怀念。”
“......每当我迷茫和困惑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因为是你曾经带我来过这里。”音杨的声音乘风而来，林水睁开眼。音杨靠在那块石头上，抬起头看着天空，说，“你不开心的时候都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哭，我就在旁边陪着你。你特别坚强，每次大哭一场过后就好像什么都过去了。虽然我不会来这里哭，但偶尔也会一个人来靠在这块石头上，想想我现在在做些什么，我以后将要做些什么，直到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找到了目标，我才会离开。”
“可以说，以前我是经常来这里的。”音杨笑着说。
他的生命是从这里出发的，这里是改变他人生的起点。
“音杨......”林水使出浑身解数强忍住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欲言又止地看着音杨。
你知道吗？
不，你不知道。
林水颓丧地垂下眼。这个笨蛋怎么会知道呢？他突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所以他不会听到他想听到的东西吧。
林水的大脑一片紊乱，直到他再次听见音杨的声音。
“但其实，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
音杨的声音直接一次性清空了林水大脑中的所有思绪。林水看见他偏过头来看着自己，明亮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倒映着当年那片璀璨的星河。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永远也不会感到迷茫而不知所措了，笨蛋。”
林水的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景物渐渐褪去了色彩。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而全世界在随着他的心跳一起震动。
一道影子缓缓地朝他走来，一动不动地站在了他面前。光照亮了那道影子的面容。音杨站在他面前，眉眼间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就像是初夏的阳光，林水心想。
他终于找到那道光了。
“现在是同性恋合法的二十一世纪。”他听见音杨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已经不需要你再挡在我前面了，那么，可以让我一个人做你的千军万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