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桃花债(22)

我呆了一呆,倒不是因为衣裳上溅了墨,而是那人清雅如莲的好相貌。

后来衡文曾问过我,“你那时看见我,在心里把我和天枢比了没?”我老实答道,“比了,明知道你衡文清君的模样天庭没人比得上,又何必多此一问。”衡文笑得受用。

那时候他看起还半像个少年,头发松松散在脑后,只在发尾绑了根带子,穿着一件麻色布袍,袍角掖着,袖口卷起,我在心中猜测,他是哪位仙君座下的仙童,还是个和我一样的散仙。

他满面歉然地道歉,我忙回礼道:“无碍无碍,原本就是我唐突,耽误了你作画。”抖一抖袍子再笑道,“在凡间就常说得染丹墨三日文香,何况此次染得是仙墨,更可算雅事了。”

他双目亮了一亮:“哦?凡间人竟是这样说么。我未见过你,你竟是从凡间新上来的么?”

我道,“正是。”

他笑起来,“可正好,我生在天庭,从未去过凡间,日后凡间的逸事还请你多和我说些。”

我那几日拜会仙僚,说得都是虚应客套的言辞,觉得这个半像仙童的小仙说话甚是亲切,于是道:“自然,只是我一絮叨容易没完没了,你听久了莫嫌烦。”

他笑得更深,我低头看石上的画,寥寥几笔,已勾出一枝莲花的轮廓,风姿跃然,诚心赞道:“好画。”

他听了像很喜欢,道:“你看得上这幅画,等画成后我便送给你,只当成是袍子的赔罪可好?”

我道:“求之不得,我却赚了。”看他蹲下挽袖匀墨,欲要再画,便道:“我在这里,恐怕打扰你作画的清静,先告辞了。”

转身时,听他喊了一声且请留步,我回头,他侧首望我,“你叫什么?”

我道:“在下宋珧,齐楚燕赵韩魏宋的宋,王兆珧。”

当时只说了名字就走,没想到,第二日晚上,他居然在玉帝赐我仙府的后院中,笑吟吟和我打招呼,“宋珧。”见我愕然,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画已装裱好,给你送过来。若从前门进一层层通报太麻烦,于是直接进后院来了。”翻墙入院,他倒不客气。我接了画轴,想起有玉帝赐的两瓶琼酿正愁无人共饮,便留他一起饮酒,他点头相应,并不推辞。于是就在后院的石桌上摆了两盘仙果点心,夜色中对饮。我还徒生感慨,“若在凡间,夜晚吃酒抬头可见明月,照了人影成一双,却是一件雅事。如今在天庭,想看看月亮,只好跑到广寒宫门口看。还怕去得勤了众仙当我想调戏嫦娥。”

他问:“在凡间看月亮是什么模样?”

我拿手一比,“上月弯下月残,每月只有十五十六两日是圆的。每年八月十五最圆。所以人间叫此日为仲秋节,又叫中秋。不过最圆的时候,也只有这盘子那么大。人间仲秋节时,都在桂花树下摆酒赏月……”

就这么一杯杯喝,一点点讲,他听得甚有兴味,我也讲得甚有兴味,终于饮到大醉,后院中有条石榻,索性都滚到榻上睡了。第二日天大明,估计昴日星君已出东天门当值了一个时辰,方才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他衣发凌乱向我一笑,“昨夜饮得好尽兴。”

我对他的样貌还没看熟,又呆了一呆,也笑着接道:“当真当真,我到天庭第一次喝这么痛快。”

他整了整衣衫,“只是我要先告辞回去了,昨夜未回府,恐怕他们到处去找。”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是了,竟忘记问你叫什么。”听他说回府,真是哪位上君座下?

他道:“哦,是,你没问我竟也忘了说。我生在天庭,所以没有名姓,只有生来就有的一个虚衔。”

“我虚衔衡文清君,你喊我衡文罢了。”

我站在石床边,傻了。

天隐然已亮,我在床上又翻了个身躺平。唉,想那时,衡文清君仙术正嫩,所以身量比本仙君还低了些许,带着些少年单纯气。几千年过去,如今在厢房里躺的那位衡文清君比起当年……沧海桑田啊沧海桑田。

本仙君侧过身,打量枕边那张熟睡的容颜。几千年,天枢星君却没有什么变化,就算如今转世成这个病秧秧的慕若言,本仙君眼前这张从容阖着双目的清秀睡颜,依然还是那个天枢。

瞧着瞧着,本仙君的头开始隐隐做痛。

上一篇:阿轻 下一篇:无为长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