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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129)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本躺在榻头的三人见他进来,只拿他当玉面阎王,唯独被砍了手臂的那个,奄奄一息,却硬撑着口气不断,也算有种了。

晏清源施施然往他面前一站,噙笑负手看着他:

“壮士断腕,未必不能重生。”

这人起了高烧,两颊通红,目光死死盯着晏清源:“我已经是个废人。”

晏清源若无其事,根本不关心:“手没了,不是还有脚吗?”

这人奋战时,晏清源看出他底子极好,又懂突袭,包抄上来的手法,像个懂些兵道的,此刻,悠悠打量了番:

“你跟着我先回晋阳。”

这人眼睛一瞪,似乎无话可应,目光忽的如脸颊一样烧起来:“小人名叫……”

晏清源手一扬:“我没兴趣听,说罢,砍马腿,你从哪儿学的?”

这人此刻便也不隐瞒:“陛下交待说,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人没学过,不过对着马腿砍就是了。”

晏清源微笑:“可造之材,你让我损伤了好几匹宝马。”

不想晏世子是这个态度,这人简直不知该如何应话,晏清源没让他多尴尬,转身走了出来,对刘响露出个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刘响眸光一闪,跟着他到廊檐下站住了。

“世子爷,陛下三番两次动杀机,也实在是麻烦。”

晏清源冷笑一声:“蠢货,我早晚废了他,如今非常之时,一旦晋阳我晏家有失,就是南梁那个菩萨老头子都能一窝端了邺城这帮废物,他要自取灭亡,谁也拦不住!”

对于世子跋扈不羁言辞,刘响习以为常,面上露出的是深以为然的表情,却疑心另一件事:

“世子爷爱才属下知道,可留着南梁俘来的那群人,属下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个个居心叵测的,我实在看不出除了是个隐患,还能有什么用处?世子爷完全不必大费周章应付他们。”

一轮明月从游云里冒出,半泄的寒光照在廊下晏清源侧脸上,那眉峰下的眼睛,远甚这光芒,幽幽的亮,他哈哈一笑:

“不急,他们是饵,我要的是鱼。”

却不多做解释,留下茫茫然的刘响,愣了片刻,一搔后脑勺,裹紧羊皮袍子,进屋睡觉去了。

因大雪耽搁两日,速度慢了许多,以晏清源这一众人的体力,倘不是寒冬,日夜兼程,也就是四五日的事情,这一来,生生托了近十日,才入晋阳地界。

从西山过,晏清源又携归菀上马,这一回,却是两人共乘一骑,此时,已遥遥可望晋阳宫,又有十二院,整个晋阳城,城周四十里,东西十二里,南北八里二百三十二步,规模远甚邺城,这里山川险固,风俗尚武,易守难攻,正是六镇军事大本营。

遥遥一目,视线里忽逶迤而入一片摩崖石刻,因距离甚远,自然瞧不清碑文字迹,也看不到佛音雕像,然而那尊无与伦比的大佛陡然入目时,归菀不由吃惊,杏眸大睁,几是呆住。

“看见了吗?那是为我母亲发愿所建,当初洛阳浮图林立,晋阳也有此风俗,等到夜里,燃油万盆,整座晋阳城便被佛光所笼,是谓永宁移影。”晏清源勒住马,原地打了两个圈,让归菀去看,一时又有宝铎含风,铿锵之声送入耳中,归菀被那股滂滂沱沱的壮丽与静谧吸引,一时恍惚无言,听晏清源笑一声,告诉她“日后我携你去西山细看”,就此策马扬鞭,疾驰朝晋阳大道去了。

雪后初融,晶莹剔透的冰凌,排排齐悬在檐下,被日头一晒,时不时的,“啪啦”一声断裂落地,摔得粉碎如水晶,折射出冬阳灿灿的光。

偏有总角小童,不嫌切齿,还要拿竹竿打,捡了半根,漱在口中欢天喜地地去了,归菀看到这一幕,不禁会心一笑,这一路,不知经了多少危崖峻径,多少奇崛瑰景,此刻,正是残照当楼,而眼前,终有了几分烟火人间气息。

通红冰冷的夕阳,就吻在殿脊之上,不多时,缓缓降下,打在那遒劲刚健的“大相国府”四字上,熠熠生辉,金灿灿一片,归菀觉得刺目,拿手遮目,刚瞧清楚,就被晏清源抱着下了马。

稍作打量,归菀暗道果真比东柏堂又要气派许多,眼睛朝两旁泥塑的带刀侍卫身上一溜,才发觉,这里和东柏堂是不一样的,清一水的鲜卑侍卫,身材高大,面上沉毅,待晏清源甫一走近,忽爆出齐刷刷的佩剑执礼声:

“属下参见世子!”

本如金玉相撞,忽的又一齐消失,行过礼,便复又目不斜视,站的笔挺,归菀暗暗觑了眼晏清源,早把熊皮袍子扔给了刘响,只着一身鲜卑劲服,尽管他眉眼带笑,步履从容,归菀还是生出几分陌生感,那个倜傥世家公子一般的晏清源,身上莫名就多了两分疏狂粗豪之气。

哦,她险些忘记了,晏清源不过半个汉人。

长于马背上的少年郎,驰骋的是草原,纵然饱读诗书,回到熟悉的狼窝,自然要露几分原型,归菀把他腹诽个遍,却见前头本都拾级而上的晏清源忽然回头,虽看着归菀,话却是对刘响说的:

“把袍子让她抱着。”

话音一落,刘响倒是毫不犹豫,铺天盖地的一片大黑影便飞到了怀里,归菀只接住一半,赶紧把掉地的另一半胡乱搡作一团,拉拉扯扯的,怎么都抱不圆满,很是费劲,晏清源给她一记勘破的微笑,分明是嘲弄的意思。

如此辛苦入府,早有人提灯过来相引,走过花廊,晏清源对身边人不知叽里咕噜说起什么,归菀听不懂,却知道他开始说鲜卑语了,冲他背影就是一哂,完了又兀自脸红,尴尬地在那等着。

“在别院等我,若是累了,就先歇着罢,我去见大相国。”晏清源走过来,爱怜地在她脸上一捏,笑了一笑,示意人把袍子接过去,自己跟着随从往正房去了。

第90章 破阵子(17)

世子回晋阳的消息,传遍军中,一干将领就在相国府恭候,此刻听说人来了,纷纷起身,刚打帘出来,一眼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正撩襟提步而上,不由喜上眉梢,将他迎了上来。

晏清源先不急问玉璧战况,纯粹只是一番寒暄,诸将趁机把世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角眉梢,一如往昔般,尤其那一管鼻峰,衬的这张脸又出奇的磊落俊朗,对上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诸将虽觉亲切如故,一想到暖阁中的大相国,不免低落,情绪被晏清源捕捉到,他略莞尔,抬脚进了屋子。

榻上的晏垂,苍老了许多。

诸将本要上前一一施礼告退,见晏垂呼吸放匀,似已睡去,不便打扰,转头朝晏清源辞别,晏清源亲自出来相送,几人劝他回去,他还是一路送到了大门,等人翻身上马,就立于阶下相望。

六镇的将军们,是他晏家父子起家真正倚靠,晏清源目送人马远去,眉头不经意蹙了一蹙,提步再进来,婢子正给大相国擦拭嘴角无意间漏下的涎液。

他看到这一幕,心头猛地被什么一撞,英雄美人,从来都是人间不许见白头,他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大相国也会老。

挥退婢子,晏清源往榻头一坐,倒不愿沉浸在唏嘘感慨的虚境中,随手取过本《妙法莲华经》,翻了几页,沉心静气看半晌,不见人醒,却听外头有些微的动静,心道定是母亲,起身出来探看,一时稍觉诧异:

是茹茹公主。

她今年十九岁了,一张俊脸上似乎永远罩着薄怒,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火气,晏清源看她一脸的不耐,无奈之下,微微一笑见了礼,声音压的很低:

“公主还没歇息?大相国……”

话没说完,公主就要冲进去,晏清源伸手一挡:“大相国好不易睡一会,公主稍安勿躁。”

茹茹公主便操着一口鲜卑语,手嘴并用,叽里呱啦说一堆,声音尖利,听得晏清源着实头痛,把人一扯,给拽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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