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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172)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温参军么,我还等着他给大相国写碑文,不急。”

第115章 西江月(13)

洗月的尸首,是这日被水池子泡起来的。

本正在凭栏撒鱼食的小丫头,看那飘来的一团,仔细一认,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东西一扔,尖叫着提裙疯跑而去,闻风而来的其他人,见此情形,瞬间就把晏府弄成了个鸡飞狗跳。

成日躲佛堂不出的老夫人一听,先是一慌,后来得知不过是个丫头溺水死了,便将府中上下骂了遍,末了,忍不住又骂起晏九云,一面抹泪:

“家里就他一个男人,偏还要往外跑!如今一有个风吹草动,让我指望谁去?”

眼见老夫人呼天抢地,闹的不行,众人又是抚背又是递茶,乱哄哄一气,去请了崔氏出来主事,崔氏一听说是媛华身边的得力婢子,便不肯再多插手,只吩咐把事情报与媛华,又命人把尸首处理了,自己留在佛堂,抚慰起了老夫人。

碧落轩里媛华对镜掠着鬓发,得了消息后,面上并无多少惊诧,只是心中一沉,昨夜洗月丢的蹊跷,一打眼,去后院拿些手头用的琐碎,就再等不到人了。她没敢惊动旁人,另带着两个小丫头把园子翻遍,实在晚了,毫无所得,只得作罢。

青天白日的,便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顾娘子,难怪昨夜找不到人,唉,原是洗月失足落了水!”小丫头吓的个脸惨白,声音也跟着飘了。

媛华定定看着镜中人,眉尖微蹙,出半日的神,才叹息道:“人有祸兮旦福,你去稍间,把我首饰盒子拿来,给她家里多点体恤吧,好歹主仆一场,我也尽几分情意。”

小丫头连忙答应了,飞快跑去,一面暗道洗月命苦这般倒霉,一面又赞媛华有心,末了,忽明白过来未尝不是自己的机会,洗月没了,自己眼头活些,没准,能做个大丫鬟哩!这样一盘算,再出来时,见媛华还在出神,唤了声:

“顾娘子?”

媛华抬眸,把东西一接,对着满盒子的首饰也是毫无兴致可言,把个盒子一闭,顺手推开:

“都拿去变卖,给她家里吧。”

“啊?”小丫头吃惊,媛华是个一脸的说一不二,懒得再解释,而是起身朝洗月所谓失足落水的池子去了。

这几日半点子雨也没落,干燥得很,媛华在岸边走了两圈,四顾里一看,忽把脚尖一转,就疾步朝大门奔来,逮住一个守门家仆问道:

“昨天晚上,有人来府里吗?”

“有,昨晚大将军遣人来给老夫人送些补品,再无他人。”

媛华蹙眉不语,一颗心顿时沉到底,甫一转身,外头风风火火跑进个小厮,嗓门奇高:

“你猜我今日上街,看见了什么?!东市正在烹杀乱党呐!啧啧,那么一大口锅,把人全煮啦!”

这一声,不啻惊雷,劈得媛华心神俱裂,好半日,后头那小厮说的唾液纷飞天花乱坠也再听不清楚,唯有“南梁”“俘虏”等断续字眼,直钻耳朵。

她没有回头。

卢伯伯被下狱,她已经猜到了他的结局。

就像此刻,她也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媛华许久没哭过了,她的眼泪,早哭干了,此刻也只是把一双眼隐忍得通红,硬是不掉眼泪,晃荡着个身形,深一脚,浅一脚,如踩棉花似的回到了碧落轩,她并没有慌乱,手一攥帕子,忍过那阵锥心的痛,反倒冷静了:

他先把利刃悬在了自己头上,随他高兴,便会狠狠刺进头颅取自己身家性命。

可眼下,他不是还没真正动手吗?

媛华嘴角露出抹讥笑,扭头往窗外一瞧:

碧空如洗,风拥着云朵往南走,叶簇着花朵艳艳地开,就连燕子,也忽高忽低翩跹着两翅,剪出个漂亮的影儿,得意地飞。

那凭什么,她先把自己吓得汗不敢出,人不敢动,遂把衣裙利索一整,挽起袖子,亲自研墨抻纸,斟酌许久,一落笔倒写得极快,把个火漆一封,喊来小丫头,镇定吩咐:

“首饰还没送走是不是?拿来,你陪我亲自去一趟。”

这小丫头一愣,等明白媛华说的什么,立下羡慕起洗月来了,做人奴婢的,有这样一个主人也是三生有幸啦!却又备受鼓舞,把个精神一整,二话不说,鞍前马后,按媛华所吩咐行事去了。

此时的东柏堂里,晏清源草草用过饭,便忙于前线粮草辎重运输一事,泡在了值房里,从度支手里过了遍幽、青等州的盐铁税,又查阅了粮仓计薄,部署下去,再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风声缭绕,鸟语花香,他不由朝梅坞方向看了一眼,问那罗延道:

“都交待清楚了吗?”

那罗延分明不大情愿,心底犹似一只气鼓了的鹌鹑,羽毛都炸直了,面上却不敢:

“世子爷放心,绝对无一人敢泄密。”

暗道陆归菀要是知道了,恐怕要寻短见呐!啧啧,再一想,顾媛华还活着,不免记起被弄死的那个丫头,还不清楚世子爷又是个什么态度,咽了咽唾沫,就见那双本对着梅坞的马靴尖,此刻,一转对外,晏清源道一声“回府”疾步出了东柏堂。

大将军府里,公主正亲自清扫着他书房,唯恐虫蛀了书,案落了灰,就连久未有人动的一盘棋,也打了清水,一颗颗又洗又擦,事事亲为,简直比最勤快的奴婢还要尽职。

黑的黑,白的白,光滑玉润,这么捏在手里,果真别样舒服,公主发起呆,一想到他那拈子不语,微蹙眉头的模样,越发迷醉,无奈自己棋艺潦草,做个看客都难能瞅出个门道……一想到这,公主落寞一笑,把棋盘刚要收起,觉得眼前罩上来一片阴翳,一抬眸,顿时惊喜万分:

“郎君你来了?”

说着眼睛朝外一瞥,抱怨道,“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这丫头……”

晏清源笑着撩袍一坐,摆了摆手:“我没让她禀报,怎么,公主有心情当起了丫头?”

这话一说,自己倒觉得分外耳熟,眼前蓦地闪过个身影,他那嘴角的笑意,不觉间,是个温柔味道了,公主知道他今日去了东市,难得心情尚佳,便也不多问朝事,唯恐他不豫,把个心里微微的芥蒂一抹,又拿帕子,不慌不忙地擦起了棋子:

“郎君这里虽不大来,却也是读书写字的要紧地方,妾怕下人毛手毛脚的,一不留神,跌坏了东西可就糟了。”

一盏奶酪子随即给捧了过来,本是她要用的,她不喜饮茶,总觉一股子怪味,也不懂晏清源平日里品咂着个什么味道,此刻,忽想起来,怕他嫌似的,又要端走,晏清源却若无其事遮袖用了,余光在她脸上一走,见那抹子憔悴,怎么也不褪了,一搁手,把人拉到眼前:

“该下人去做的,就让下人做,什么都大包大揽的,不累你累谁?”

虽是个责备的话,责备的意思却不浓,口气反倒莫名柔和,公主摇首一笑:

“妾不累,不过琐碎些,哪就能累着人了?”

晏清源瞧她眼底那两抹子乌青,眉头微拧:“还说不累?面皮都熬黄了。”

本是无心一句,公主立刻警觉,暗道这是嫌难看了?急的不行,恨不能立刻奔到镜台去看,因热孝缘故,她每日穿的素极,涂脂擦粉的更是免了,此刻,被晏清源这么一说,又不好真拿镜子落实,只是把脸一抚:

“许是昨夜没睡好。”

好在晏清源也不关心,只笑了笑:“春夏之交,人易疲倦,没什么精神也正常,只是,恐怕接下来,还得扰你睡眠。”

公主早猜出了事由,心中一酸,却还是强撑笑脸:“妾知道你要回晋阳,料理大相国丧事,可妾,到底是晏家的媳妇,不随着去,让外人怎么说大将军?”

这么拐弯抹角地把要求一提,一颗心,就悬在半空等着了,这一回去晋阳,再不带着自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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