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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187)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晏九云呼吸一滞,眼睛使劲眨了两下,一时间,把他局促得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讷讷道:

“他,他怎么跟乱党闹一块去了……”

不想媛华却还算平静,一回眸,眼中连丝悲伤的影气儿都不见:

“那是他要走的路,谁也没办法。”

她这态度,晏九云也瞧得纳罕,不大确定地问她:“你不伤心不恨大将军啊?”

一记冷眸随即看了过来,晏九云怕她恼,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了。

没想到媛华忽又敛了颜色:

“到底是故人,我伤心是人之常情,只怕,你小叔叔那个多疑的性子,哪天就把我也给烹了!”

说的晏九云脸色刷的一白,不由摇起脑袋:“不会的,你都不恨他了,好好过自己的,他杀你做什么?”

“那谁知道他杀我做什么,”媛华一笑,把个帕子一缠,“我不恨他,就怕他觉得我恨他呀!”

说完,见小晏还想争辩,伸手往他唇上一按,露个轻松笑意:“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走后,你二叔叔对家里照顾的很,要不要我跟你一道,去他府上谢个礼?”

这么一提议,晏九云焉有不应的道理,喊来人,备好车,就朝晏清河的双堂来了。

车一停,晏九云从马车里钻下来,把媛华一扶,两人这就要拾阶而上,“砰”地一下,晏九云肩膀后头挨了颗石子,冲劲不小,他反手一摸,一转身,墙角那闪出个大模大样的身影来,把个侍卫给做的弹弓一别,冲他一笑露齿:

“小晏,我就说是你!”

媛华好奇一望,见是个十岁上下孩童,等他近了,那眉眼轮廓像极了一个人,她立时明白过来,这就是小晏所说的七郎,叔侄两人一会面,好一阵亲密寒暄,携手进了双堂。

可一见了晏清河,晏九云却是矜持又客气,跟他说不了几句,便再无话可说,好在晏清河有话,把个颍川这两月来的事只当闲聊一样,琐琐碎碎的,问了个遍。

晏九云纳罕,二叔叔也像个健谈的好手呀!话头这么一开,倒渐渐上了道,两人就当前情势军务军情不厌其烦地商讨起来了。

这边媛华本在偏房相候,由丫鬟陪着,温乎乎的一杯酪子摆在那儿,天本就燥,更是一口喝不下,只捡了两样可口瓜果细嚼慢咽,久等不来晏九云,索性出来走一走。

双堂规制不小,布置却简,不过后头有间小小佛堂,却出媛华意料,小丫头答说太原公常吃斋念佛,一人在里头打坐读经云云,不一而足。

如此一说,媛华就更纳闷了,看不出,晏清源这个不阴不阳的二弟,还躲起来做菩萨,她信步朝这边一走,小丫头立刻露了难色,媛华看在眼里,倒不为难人,院门敞着,只在门口朝里头瞄了两眼。

似也无甚稀奇,一转身,分明有道目光又投到了背后,媛华这回笃定,佯做不察,没走几步,往耳朵上一摸,“呀”了声,小丫头循声看她,她手还在耳朵边:

“我这珍珠耳珰不见了,快,帮我找找,是不是掉这来的路上了。”

小丫头知道她是跟晏将军一道来的贵客,不敢怠慢,忙一溜烟先跑回偏房找去。

等她身影一远,媛华毅然决然地扭头提裙进了佛堂的院子,四下一顾,还没看清楚四下什么光景,猝不及防的,就听见后头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擅闯太原公的禁地,还不快走?!”

回头一看,是个相貌极为丑陋狰狞的男人,兀然地立在眼前。

媛华险些失声叫出来,忙将嘴一捂,心口砰砰直跳,见这人虽生的丑,两只眼睛露出的眼神,却一点恶意也无,甚至,有丝温和地看着自己,顿了一顿,媛华才声线略走样地问道:

“你认得我?”

这人没应话,只劝道:“这个地方,最忌讳人来,你快走!”

媛华本提裙要走,忽的一顿足,直直瞪着他,很笃定说:

“你认得我,你是什么人?”

这人仿佛生怕她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干脆把她轻轻一搡,媛华一垂首,瞧见他左手虎口处那道遒根盘错,有点像梅花扣的疤,心头猛得狂跳,脱口而出就叫道:

“程……”

话没出口,就被这人出手掩了去。

她瞬间睁大眼,同他一对视,似乎极力要从那巨变的容颜中,寻出些往日的蛛丝马迹。

程信跟着陆士衡,有一回受伤,伤患太多,还是媛华自告奋勇亲自给包扎的伤口,小姑娘极为负责,三不五时关怀,直到伤口彻底好了,如今,待一看那疤痕,没想到一下就认了出来。

因她当时笑过一句,程叔叔的这伤口,好像一只梅花扣呀!

程信手慢慢松开来,媛华的目光,已经从确认身份,化作了疑心他变节投敌的震惊与不解,这一切,皆闪烁在那双已然开始泛红的眼睛里。

“我有我的打算,”程信一下读懂,却不愿跟她解释,只此一句,把人朝外一推,压低声音迅疾补道:

“程叔叔日后会把你跟菀儿带回会稽的!快走!”

媛华心头一热,把个帕子都要攥碎了,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染了哭腔:

“程叔叔你杀的了晏清源吗?怎么走?”

程信却一副压根不想跟她啰嗦的样子,手上一直不舍得用劲,此刻,几是把人陡得一掼,推到了门外,将门一掩,在那要合不合的最后一道缝隙里看着媛华,用一种痛苦的声音说道:

“你姊妹两个再忍忍!”

“吱呀”一声,木门彻底关合,独留个顾媛华对着那无漆古朴的两扇门怔怔发起呆。

恍如一梦,是程叔叔,居然是程叔叔!

无知无觉的,许久不曾掉的泪珠子,成串一落,她来不及细想,听见后头有脚步声传来,忙把脚尖一磨旋,佯作在附近弯腰找寻,一丢手,耳珰便躺石榴树道旁上去了,等小丫头呼哧跑近身,才把眼泪一抹:

“你给我找到了吗?”

小丫头见她粉腮着泪,满腹狐疑:难不成为了……这么一想,更是不好意思开口了:

“顾娘子,奴婢没……”

说着,也是眼尖,那道边不正是个白莹莹的耳珰吗?!不由喜出望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跟前,给捡拾起来,仔细吹了又吹,扯出帕子,小心翼翼捧到媛华眼皮子底下,巴巴问道:

“顾娘子,是这个吗?”

媛华把目光一定,立下破涕为笑,接过来,做个合十:“阿弥陀佛,吓死我了,你不知,这是我娘留与我的遗物,倘是弄丢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是这样,小丫头恍然大悟,暗道这顾娘子真是纯孝,连忙安慰道:

“横竖都在双堂,丢不了,真找不到,太原公便是把侍卫们都喊来,翻个底朝天,也会给娘子翻出来的。”

媛华把眼睛朝她脸上一掠,一面戴耳珰,一面柔声道:

“我倒吓着你了,又使唤你白跑一遭。”说完,从腕子上褪下个绞丝镯子,悄悄朝她手里一塞,“我从不让人白忙活,你拿着罢。”

知道小丫头要推辞似的,媛华随即一把按住了她,硬给套上去:“我不惯给人添麻烦的,你给我找到了,就不要再张张扬扬麻烦府上,这件事,就当我谢你。”

小丫头见她说的诚心,半推半就,嘴里虚晃了几句,也就戴上了,媛华笑了笑,把眼角的泪擦干净,略腼腆看她一眼:

“可别说出去呀,耳珰找都找到了,回头,人家要是知道我弄这么一出,该笑话我小家子气了。”

小丫头心领神会,迭声应道:“顾娘子请放心,奴婢绝不是个多嘴多舌的。”

她本提着一颗心,暗道这位娘子是由自己照料的,要是真丢了东西,岂不是自己的罪过?如今,东西找到了,又得了谢礼,即便媛华不说,她也断不会傻到再多生枝节,此刻,倒顺势应下个人情,心中难免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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