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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203)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小晏将军,我知道你不认识小人,小人不瞒你说,是顶替我家兄弟来的,弟妹有孕,临盆在即,回头,小人再领罚!”

见他说话,是个爽快劲儿,又清楚自己这条性命为他所救,哪里还会责怪,却把匕首一解,递给程信:

“我倒要赏你呢,这个,你先拿着,自今日起,你就做我贴身扈从吧!”

他少年人爱装饰,这把匕首,刀鞘做工精美,刀刃吹毛断发,当初从晏清源那里求赏得来的,是柔然送的礼物,整日别在腰间,宝贝得不行。此刻,郑重其事赏了程信,毫不心疼,十分慷慨,把盖在身上的披风一掀,问道:

“咦,你怎么水性那么好?”

能从涡水里把他扒拉托上岸,又是在那么危急之中,这本事,可不小!再听他口音,虽有点怪,却也是个河北口音,晏九云面上不觉有了疑色,程信却满脸自若答道:

“小人幼年时惊过一回水,打那往后,铁了心要学会凫水,今天也算派上了用场。”

小晏若有所思点点头,肚子忽咕噜一阵乱叫,倒也不觉尴尬,只对程信说:

“咱们不能在这坐以待毙,得去找慕容将军!”

雪一直下,给刚过去的人和土地覆上一层洁白冰冷的寿衣,慕容绍得了消息后,料定柏宫不敢贸然追击,遂遣出一骑,顶着风雪,沿涡水一走,很快觅到两人留下的踪迹:歪七扭八的一串脚印,赫然入目。

顺着脚印,追了个两三里,就把两人找到,一齐带回了谯城。找回小晏,虽是一喜,可这回损伤败绩,还是得发军报给晏清源,慕容绍把罪责一揽,命主薄措辞,遣出信使,跨上良驹,快马加鞭赶去邺城。

中途停了三五回驿站,几日后,慕容绍新败涡阳的消息就送进了东柏堂。

晏清源听了,却是轻描淡写说道:“唔,柏宫学我学的倒快,不俗。”停了一时,想到寿春失守,魏平在他身边也不知是何光景了,思绪又回到了两年前的秋天,他呵的一笑,时间过的真快,等再听信使说起张遵业和晏九云的事,才沉了脸色:

“小晏安然无恙了,张遵业死了?”

“涡水里全是尸首,这一上冻,只怕都定在河面了,安西将军凶多吉少。”信使满脸的黯然。

晏清源沉吟片刻,吩咐说:“尽量找到尸首,把衣冠带回邺城发丧。”说完,叫那罗延派人去张遵业家抚恤,又把笔一提,随即给中枢上表请封。

把笔一丢,想到信使所言小晏被手下拼力所救,便又嘱咐也要重赏。

那罗延奉命而去,不多时,又走回来,目有焦色:“让人过去了,世子爷,这柏宫那么难啃呐,不是说慕容将军是他老师,怎么,刚一交手,就吃败仗呀!”

语气里,分明是对慕容绍的质疑,暗道先前吹嘘得神乎其神,邺城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等着世子爷手里这步棋呀,走瞎了可不妙!

他在这嘀咕不住,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只拿一双细眼,在晏清源脸上觑过来,掠过去,想瞧出个端倪,可却是个无风也无浪,跟外头呼号不觉的冷风一比,平静多了。

“世子爷,眼下,可该怎么办?”那罗延没沉住气,唠叨了一句。

晏清源把案上帑簿一推,摞了起来,走出门外,被那凛冽的寒气一激,逼得头脑乍得清明:

“柏宫辎重撑不了多久的,我说过,无论谁,跟我晏家打消耗战,都是自寻死路,你去找参军,让他明日在尚书台召集度支议事,告诉他,什么都不要管,把账给我算清,只管往谯城输送辎重器械,人不够再给他拨几万,还打不下来,就耗死他!”

这是世子爷惯用手段,家底厚,素来经的起折腾,大相国在时,动辄十万二十万大军开拔,哪一回不是耗资巨费?偏世子爷就有这个本事,兵源总是及时补充到位,辎重也从来不需担忧,河北山东,全天下的膏腴之地囊括其中呀……

那罗延不无得意地一想,脚步也跟着轻快,刚领命出来,就遥遥见着个裹青鼠裘的身影近了,是陆归菀,穿的再厚实,那身架也还是单薄,被风拥着,尤其像一只飘飘摇摇要断线的纸鸢。

“陆姑娘,”那罗延驻足,阴阳怪气喊了她一声,归菀闻言,把齐眉的貂皮额子抬起,腼腆笑笑,也不说话。

“世子爷心情正不好,你,”那罗延莫名就气咻咻的,“可不要再别惹他不高兴!”

警告完了,那罗延风风火火一溜烟去了,把个归菀听得一愣,对着那罗延的背影,轻轻“呸”了声,又觉失礼,脸上一红,轻手轻脚进到了园子。

帕子在袖管里胡乱捏着,归菀蹙眉,什么事能让他心情不好?这个当口,也就前线战事了,一不留神,蹭到石榴树枯枝上,一下把她的包帽给刮碰掉,一头乌发蓬松松地泄出来,被风一吹,四处乱舞了。

归菀“暧呦”一声,赶紧回身,以为是掉地上,其实在石榴树上挂着,没寻见,再转过身,把脸一抬,看见廊下晏清源正笑望着自己。归菀不大好意思一垂眸,把头发一拢,也瞥到包帽了,一踮脚尖,取下来,重新戴好,这才脆生生喊了句:“世子。”

她这么一笑,春水初生,天地都跟着柔波荡漾。

晏清源径自走下阶来,手一伸,归菀却也没躲,任他把刚没兜住的一缕青丝,给掖回去,再一端相,他笑了一笑,手指顺势就滑到她脸上:

“你头发实在是多,总往外跑,调皮的很。”

归菀暗暗打量他神色,不由把樱唇一嘟,哪里像那罗延说的了?这双眼睛,分明带笑,一点异样也无……可他的手,有意无意就想往颈子里去,归菀忙打岔问:

“那罗延说世子不高兴呢,是战事不顺吗?”

“唔,我是不高兴,”晏清源这话一出,归菀就知不妙,赶紧抢白说:“可我看世子挺高兴的!”

晏清源一眼识破,懒得戳穿,把她手一牵,领进暖阁,两人都在外头吹了半日的冷风,一进来,归菀的脸如常发烫,那神情,看起来,倒更像羞涩了。

“世子,是不是战事不顺呀?”归菀以示关心,把鹤氅一脱,挂了起来。

晏清源朝榻上盘腿一坐,莞尔逗她:“是的呢,柏宫天下无敌,看来得须我亲自出马,你随我出征罢。”

归菀看他神情,哪里能辨得出真真假假,他这个人,说话向来真假难分,索性,也顺水推舟:

“世子让我去,我就去,”说着,如月牙般弯着的笑眼,没了弧度,虽跟他往晋阳颠簸了数次,但她一个姑娘家,真要是跟着他大军杀伐,哪里像个样子?没听说出去行兵打仗带女人的,归菀这么一想,料他定是玩笑话,便转口问说,“慕容将军也拿不下柏宫么?”

晏清源一挑烛心,顿了顿,双手抚上脸颊,自下而上轻搓了把,揉起眉头:“不错,慕容绍也吃了败仗,”烛火幽幽,他托腮而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的一笑:

“说不定,我还真得亲征。”

归菀听了,不知是忧是喜,心中惘惘,不觉把头缓缓一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子不能轻易以身犯险。”

晏清源抬眸,嗤地一声笑了,烛光跳在他两只黑曜石的眼睛里,于瞳仁深处,折射出一股璀璨来,归菀望着他,被那宝钻一样的光芒摄住,心口跳了两下,忙垂首掩饰,轻声说:

“我随便说的,世子自己拿主意。”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晏清源好像此刻才想到这个问题似的,撇下前话不提,归菀一时无言,把脑袋垂得更低,像是不敢说的腔调:

“快到元日了,我想去看看姊姊。”

晏清源“哦”一声,笑道:“我以为你是几日没见着我了,想我呢。”

目光往她红了的耳朵上一掠,把下颌捏起,“你跟着我,已经两年了,是不是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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