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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217)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唯独野草蔓蔓,花朵常开,没有变过。

她把帘子轻轻一放,一百多年的岁月似乎一下变得苍白流滑,眼下的一切,忽就也变得虚妄至极。她把这些烦恼心思一一屏去,重新朝车壁一靠,静静听着车轱辘轧轧的声音,眼睛一阖,便什么也不用去看了。

晏清源一行回到邺城后,没等多久,南梁的使者就到了,礼节性拜会了小皇帝,下榻到官舍,此行目的真正要见的是大将军晏清源,遂也不耽误,这一天,衣冠一整,朝东柏堂来了。

使者一露面,那罗延飞快跑来相传:

“世子爷,老菩萨的人来了!”

晏清源正悠闲临帖,把笔丢开,微微笑了笑:“我交待的事,都办妥了?”

那罗延早存了满肚子的疑惑,此刻,知道该揭晓谜题了,也是兴奋:

“办妥了!世子爷,都召到了一处!”

晏清源眸光微动,把燕服换了,改作正装,朝正厅走来。使者早被引进,此刻,见外头一路走来个极为年轻的着一品绯袍的郎君,近了,暗地上下打量个仔细,很是纳罕,这眉眼俊秀举止文雅的一个人,便是晏清源了?

除却他,倒也没了旁人。

便先行了个礼:“某奉陛下之令,特意来拜会晏王。”

称的是自大相国故去,他新封的爵位,晏清源微微一笑,随意回了一礼,就此摆手示意使者入座,道了句“看茶”,目光在使者那张谨慎却又自有雍容气度的面上一转,温文笑道:

“我与你国家,本有相通之好,无奈柏宫生乱,从中作梗,破坏我两国情谊,绝非所愿,今大都督在邺,素加礼遇,若是你主心肯,愿将柏宫交付于我,大都督等人自当奉还。”

没想到晏清源这样开门见山,话虽文绉绉的,一点虚与委蛇的意思却也无,倒算痛快,使者此行目的不过一探虚实,这个时候,也就不再遮掩了:

“晏王所想,也正是我陛下所想,是故一接信函,便遣某亲自来拜会,不知……”

使者笑了一笑,目光左右四顾,点到为止,晏清源心领神会,朗声一笑:

“如此甚好,请使者稍安勿躁。”

说罢,打个眼风给那罗延,那罗延奉命而去,不多时,把几人一领,鱼贯而入,使者目光一动,率先看见了大都督萧器,忙前行两步,过来见了礼,暗中把大都督一打量,锦绣华服,气色红润,果真应了晏清源那句“素加礼遇”,一时,放下心来。

可后头那几人……使者迷惑不解:竟还有两名十七八岁的女子!一个生的秀气持重,一个却是雪肤胜光,明眸红唇,好不夺目,正满头雾水,同旁边那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男子目光一碰,只觉眼熟,再一微顿,错愕道:

“你是?蓝勍将军家的……”

一时认出故人,自然欣喜万分,蓝泰稀里糊涂被领来,本不知何事,一路不安,没想到,此刻骤然见了大都督萧器,又见这使者是父亲旧友,心中百感交集,忙把头一点:

“正是家父名讳。”

晏清源在一旁噙笑不语,看了几眼,目光一调,对上归菀茫茫然的一双眼睛,见她只是瞧着使者发呆,那只手,已经不觉开始绞起了帕子。晏清源略略一笑,又敷衍地瞥了眼媛华,把茶盏一放,握拳抵唇,轻咳两声:

“这两位姑娘,是当初寿春城里陆士衡将军、顾知卿尚书的遗孤,也自当一并送还。”

使者和她两个俱是一愣,尤其归菀,几不能信的,猛一回眸,看向了晏清源,他却不接她的目光,只对使者说话:

“还请把话带给梁主。”

他笑的开诚布公极了。

这一连串领来的几人,倒是大大出乎使者所料了,心底一盘算,暗忖晏清源这一态度的确心诚得很:

一个大都督不说,连带送还了寿春一役本以为早都不在人间的几人,且不说蓝泰乃名将之子,就是这两个姑娘,日后带回去,却也是类似于文姬归汉的佳话?陆、顾的女儿皆是江左闺秀,不见得比昔年蔡邕之女差呀!

须臾之间,使者脑子已转了千百回,遂把笑容一整,对晏清源再施礼矜持说:

“晏王心意,请再手书一封,某带回建康。”

晏清源则笑意不改,笔一提,写好封漆,又把自己大印一盖,由那罗延郑重捧着交给了使者,事毕,极亲切地对萧器道:

“也请大都督手书一封,好让梁主安心。”

萧器自押缚邺城,本惊吓一路,却不曾想人一来半点苦头未吃,反倒极受厚待,又见晏清源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从容弘雅,竟自有江左世家风采,心中早存好感。

当下,听他一提议,甚是赞同,当即借其纸笔,在给梁帝的书函中发长篇宏论,也一并交给了使者。

使者收好两封书函,心念一定,朝晏清源已是三施礼:“某还肩负我主一交托,还请晏王让某代我主吊唁大相国。”

晏清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明日太原公自会引卿前去吊唁,我还有一事相托。”

使者忙道:“晏王请说。”

晏清源笑道:“使节这一去,还请速去速还,我盼着早日再见使节。”

意在言外,使者心知肚明,一并应了。

这一事,可谓成的极快,双方各自满意,闲话几句,晏清源留客不住,知道使者急于南下复命,遂不强留,虚言一番,也就放人去了。

使者一走,晏清源目不斜视,只是含笑把书案一收,看也不看归菀几人,吩咐那罗延直接把人从哪儿带来还送哪里去了。

至始至终,归菀一颗心惊疑不定,盼着能问他个所以然,却毫无机会,就此,惶惶去了。

本还想和媛华能有所交谈,见那罗延冷着个脸,煞鬼似的,哪里会给她们这个机会,阴阳怪气一笑而已:

“高兴了吧,我说,你们两个回去看看兴许还能再嫁个好人家?”

媛华极嫌恶地瞪他一眼,自知跟归菀无叙话可能,索性狠狠啐了一口:

“我们当然能,寡妇再嫁的都有,更何况我姊妹青春正好,总比你这个丑八怪在婚娶上容易得多!”

说罢,深深看归菀一眼,就此扬长而去。

眼见莫名其妙就被媛华挖苦噎了一场,对着她那个背影,恨不能扇一通耳刮子,却又不好当着其他亲卫的面追上去和一个女人较真,只得把气撒到归菀头上,气呼呼冷笑一声:

“看见没?世子爷这是真睡腻歪了你!世子爷大发慈悲,放你回去,你就感恩戴德吧!”

一番话,犹如严霜割面,归菀身子微微一晃,死命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一句话也不刺他,只默默走进了梅坞。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归菀心神不定坐在了几前,他真要放自己回去了?姊姊和蓝将军也跟着走?两载多的光阴,一下变得不真切了,这算什么呢?她们所筹谋的,所算计过的,所耗费的,还有蓝将军,不过是一场空吗?如今,她们就要回家乡了呀!

归菀一张脸上,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无措,满脑子纷乱不堪,事情来的太突然,她简直不知自己是要为能回家乡喜极而泣,还是要为此生再不能报仇雪恨而悲鸣伤怀。

金镛城外,是他和她最后一场对话,再后来,那一路晏清源同她没说一个字。回了东柏堂,更是再没能见到他……归菀猛地回神,起身将他落在这里的一卷《水经注》和一卷《洛阳伽蓝记》取出,手底摩挲两下,忽的记起一事,忙去翻自己的箱子,里头少的几样,是被他拿去了书房,迟疑片刻,心一横,抱着这两卷书,快步朝晏清源书房方向来了。

此刻,晏清源却还是在正厅,两只眼睛,定在不知几时铺展开的舆图上,拿着朱笔,在上头标注出几个点,忽一蹙眉头,笑问那罗延:

“这个使者,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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