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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32)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这处暖阁,未装地龙,只在四角熏笼里烧着炭,也并非银霜炭,有烟火气,睡了一夜,醒来喉间干涩,直想咳,归菀也是为此将窗子大开,好让人能透上气来。

火盆这回烧的却是银霜炭了,归菀认得,猜是晏清源怕也受不住那火熏火燎的气味儿,又见下人送进细篾编的小筐头,放了一堆的栗子。

晏清源踢来具胡床,往旁边一坐,先拿火箸拨了拨火盆,这才抓起一把栗子,往里一丢,俨然等着要吃的样子。

他这一连串动作,归菀看在眼里,也不说话,晏清源朝她摆摆手:

“过来坐啊,我烤栗子给你吃。”

一语飘来,归菀轻声拒道:“我想去看看姊姊。”

晏清源一面起身给她也取了胡床,一面逗笑:“你姊姊和小晏一起,不见得想见你呢。”

归菀听得心头又是一暗,脚步往外挪:“不会,姊姊不会不想见我。”

晏清源手一伸,拦住了她:“不急于这一时,外面还下着雪,这样的天气,吃烤栗子最好了。”

他语调再温和,也是不许拒绝的意思,归菀只好敛了裙裾,坐在他对面,火盆里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吓得她赶紧拿帕子捂住了脸。

是栗子。

晏清源笑了笑,等她放下手,才倾身仔细看了看那白嫩嫩的面颊:“没伤到脸罢?”

归菀像是顿悟,恍惚一念:火星子溅花了脸才好。

她摇了摇头,坐的不安宁,本就还是懵懂年纪,同男子说一句话都要红脸的,此刻只觉煎熬,反倒不如让他抱到床上发泄了走人好。

可他真的只是在烤栗子而已。

手底慢条斯理地扒拉着火盆,眼帘一垂,像是也存着心事,归菀见晏清源罕有沉默,嘴里再没乱糟糟的混账话,头脑一霎间,有些清醒:

他们既然势如破竹,为什么不继续打了?蓝将军被俘了,是降了的意思,还是也被他杀了?

这里的长官没有出来接待他……他回邺城,要升官加爵罢?

神思飘来荡去,归菀不觉攥住了帕子,心里一阵松,一阵紧,晏清源忽的抬起头来,同她对视片刻,看归菀正襟危坐,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火箸捡出个栗子,吹吹气,掷到了归菀怀里。

然后耐心十足地仍是看她,归菀不知所措,晏清源笑道:“不喜欢吃?”说着也不在意,自己倒剥了一颗,递进嘴里,嚼了几口,起身打了帘子,往门口一站:

外头雪势虽消,但始终未住,他走回暖阁,突然问了归菀一句:

“大江是不是也该结冰了?”

归菀本不愿意回答,想起那句威胁,闷闷摇首:“我不知道。”说完又后悔了,登时记起另一件事来,下意识就去补描抢救,“应该是的。”

晏清源上下看她一瞬,笑道:“不烫了,快吃你的栗子。”

“你,”归菀小心拿帕子托起栗子,不知怎的,险些脱口问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慌慌捂住了胸口,她怎么能赤条条问他为何不南下了?

“嗯?”晏清源皱眉一笑,询征的目光投来,归菀想了一想,红着脸低头把栗子递给他:“我不会剥,太硬。”

晏清源一面接过来,一面若无其事笑她一句:“想说的不是这个罢?”

归菀一下被定住,明显更慌:“我真的不会……”

“路漫漫其修远兮。”晏清源三两下剥出个完好无缺的,笑着还给她,归菀一时反应不过来,晏清源也不做解释,一只腿支着蹲下,把烤熟的悉数挑了出来,点了点归菀鼻头:

“离邺城还有些路程,好好吃,才有力气跟着我。”

他头一偏,看她自重逢,又清减了几分,纤秀可人,娇娇怯怯的,怕是再长几年,也难成丰腴妇人那一类,不过好在该有肉的地方,倒不贫瘠,晏清源眼神里闪过幽暗的光,若有所思地又笑了。

再过一夜,清早推门一看,雪已堪堪停了。

官道开始清理积雪,晏清源耐心多等了两日,见道路差不多了,大军随即启程。

柏宫仍未来相送,这一回,只随意遣了个小吏告知一句病体未愈,至始至终,也不见露面。

晏清源知道他这得的是时疫,自己前脚一走,他后脚自会痊愈了,也懒得周旋,随他去了。

临近邺城时,已是半月后的事。一路颠簸,加之水土不服,归菀这一程病了数次,喉蛾反复,自出许昌地界,便开始咳,起初本只是一点子火气,苦寒药用重了,火反倒泄不出来,她又郁郁,弄得人甚为委顿。

三五日,气色就明显差了,医官重新开出单子,晏清源搭眼一看:桔梗、甘草、薄荷、防风等几味又是凉性的,干脆弃之不用,命人煮了一蛊蛊枸杞桂花梨汤,逼着归菀喝到吐,才两天,就见了成效。

只是她整日恹恹的,浑身无力,慵慵懒懒被晏清源困在怀间,既不再挣扎,也无言语,时不时哭一场,晏清源只视而不见。天气仍冷得刺骨,这让归菀愈发思念起会稽来。

这日到了邺南,城门外四下里早站了一众文武百官,本各自攀谈,东拉西扯,呼哈着团团白气,时间久了,冻得搓手跺脚,官仪也不大在乎,待那面“晏”字大旗进入视线,方敛声屏气,重列了队伍,只等迎晏清源入城。

一整日下来,献俘、拜祭太庙、赐宴,忙到玉绳低转,星辰漫天众臣已是饿得头昏眼花,一时只顾低首大快朵颐。晏清源见了小皇帝,不过走过场一样,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临到太后出来,方觉精神一振,微眯了眼,打量起这头一回见的陌生女子。

太后虽是新寡,年龄却不算大,二十有八,早褪去了少女稚嫩,越发珠圆玉润,端庄优雅。只是生了一双凤目,眼角眉梢,微微一动,便自能生成雾里看花的绰约风情,就如此刻,在晏清源施礼过后,她幽幽抬眸看他,无端就像勾人魂魄了一般。

“皇帝年幼,哀家一介女流,无所寄托,唯仰仗大相国大将军而已。”太后声音清越,敲玉一样,眼睛似有若无泄出那么一分哀怨顾盼,却也是看着晏清源说的。

烛光在她面目上生辉,案头矮铜壶内斜插着几枝早梅,晏清源依礼回了几句套话,方隔着半片花枝,同她对上了目光。

仿佛花朵就依在她脸庞开放似的,而她,却才是开到极浓极艳,正正好的一枝。太后因遥敬了凯旋将士几盏酒,此刻一副不胜模样,要移宫,起身时,脚下一软,晏清源已眼疾手快一把扶稳了她,触到一只软若无骨的玉手,低声提醒了:

“太后当心。”

两人目光交错,太后见眼前男子正似笑非笑瞧着自己,既明目张胆,又循规蹈矩,只一瞬,他便松了手,行礼退到一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同吏部郎崔俨谈笑风生去了。

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了八岁……太后一时心底急跳不止,许是久未接近年轻男子之故,许是这大相国的长子样貌过于出众之故,她总觉方才渡来的一缕男子幽深气息不散,直往心底钻去。

新帝并非嫡长这一支,同西走的孝文帝并无直接血缘关系,不过大相国选个小娃娃好操控罢了。而她母子身家性命,确确实实捏在那抹清俊身影手中,这的确是她需要仰仗的男人,太后默默想到,侧眸又暗瞥了晏清源一眼方款款离开。

因晏清源豪饮,面上略显醉色,皇帝暗中观察了他半日,方问旁边内侍:“大将军酒量如何?”

“回陛下,大将军千杯不醉,酒量好得很。”内侍笑应,皇帝点了点头:“朕本欲赐大将军留宿宫中的。”内侍忙道:“天大的恩典呀,陛下可要下旨?”

皇帝皱了皱眉:“可是大将军不醉,朕怎么好说呢?”

眼见时辰已晚,皇帝该移驾,群臣也要散了,上头忽传下准大将军晏清源留宿的敕旨,众人转头便纷纷议论起来,晏清源一笑,起身谢旨,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婉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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