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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42)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大相国的意思,还是担忧冀州部曲这一层,只怕外放,更安抚不了晏慎。”

“尽量安抚,”晏垂“啪”地一声搁了茶盏,“冀州的部曲,还是有用的。”

晏清源不置可否,只是给父亲续了新茶:“这件事,请大相国不必多忧心。”

“大相国带二郎过来,看哪个职位妥当?”他自己也倒了热茶,在父亲眼前,直接问了。

“你做过什么,他就做什么。”晏垂言简意赅,晏清源会意,也不废话,这件事就此先一笔带过。

等见父亲略显倦容,喊人过来,亲自侍候歇下,晏清源才同晏清河一道从内室出来。

院子里寒气还是重的刺脸。

“母亲这段日子可还好?”晏清源一面走,一面拢了拢氅衣,晏清河亦步亦趋,不太近,也不太远,保持适度的距离跟在兄长身后。

“母亲身体健朗,精神也好。”晏清河的声音,是没有起伏变化的,他说话的调子,仿佛永远在一个点上,所以,平日里,他看起来,既不悲,也不喜,有些淡漠,又有些无谓。

晏清源收了步子,晏清河便如影子一般,也立刻收了步子。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晏清源负着手,嘴角的笑意半藏于明寐不定的光线里,似有若无,无形释放的压力便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是最重的。

年轻的上位者,和大相国处事之风是云泥之别。

夜风刮得一空星河格外清晰,也刮得人格外清醒,晏清河此刻就清醒的很:

“母亲受北镇爱戴,即便让出主母之位,也还是北镇的主母。”

话点到为止,晏清源笑了一笑,似是极随意,也极无意地问了句:“母亲有一阵,我记得说要学汉字,是心血来潮罢?她没那个功夫的。”

晏清河也跟着笑了:“确如阿兄所料,母亲这大半生多与北镇打交道,她本也不喜汉人这些东西。”

“父亲有意让你留邺城,你自己怎么想的?”晏清源又极快地转了话锋,轻轻呼出一团白气。

晏清河抬起眼:“我听父亲的。”

“邺都事杂,你来了正好,”晏清源伸出一只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示意,“我的担子也能轻些。”

晏清河的笑粘在脸上:“邺城的事,我不了解,弟又愚笨,这个大梁还得是阿兄来挑。”

这时,丫头从里边打帘出来,朝两人禀了事,晏清源听毕,吩咐人带晏清河安置了,自己却是离了府,还是回东柏堂。

晏清河走到半途,转身时,见他是往大门方向去的,垂头沉默,一面跟着下人,一面道:

“我阿兄实在太操劳,这么晚,怕还要去东柏堂处理政务,你们做下人的,更要尽心尽力侍奉才是。”

婢子听他不紧不慢的,初来乍到,就好似是半个主人了,难免心里不快,懒得理他,却因晏清源向来治家严厉,又不敢怠慢,还是规规矩矩应了下来。

时辰已晚,灯光却还亮着,归菀正对着晏清源新送的玉簪发呆,她若有所思拿起来,端详着,眉头不觉微微蹙作一团,忽就轻轻叹气,晏清源只喜欢给她珠玉,倒不见金银,一时没有一点法子可想。

她静了静这半日里像野马乱驰一样的心思,刚要下榻,听得外头好一阵动静,没有任何通报,就见晏清源颊上成云地进来了。

他饮了不少酒。

归菀心中一动,半趿着履过来朝他行礼,不等他近身,一撩帘子,吩咐伽罗:

“去备葛花茶来,再拿些白梅子。”

这一番吩咐,伽罗听不太明白,复又问了一遍,归菀面上攒起了薄嗔:“这也不懂么?”竟不作解释松了帘子,一转身,撞上晏清源笑吟吟的眉眼,归菀拿帕子半挡住面,侧腰往榻上坐了。

等晏清源也过来同她一挨肩坐下,忍笑问:“怎么,小菀儿也会给人脸色看?她们哪里得罪你了?”

归菀轻咬红唇,眉头一拧,便有了一滴清泪含在眼中,楚楚看着晏清源:“每日见的是鲜卑人,听的也是鲜卑口音汉话,我不喜欢她们,我想回会稽……”泪是真的,话也是真的,可意图却是假的,她目中朦胧闪烁,恰似一朵要开不开的娇羞水莲,晏清源笑了一声,不接她这话,反倒问起别的: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归菀怔了怔,脑子转的飞快,很快明白过来,避开他直视目光,微微垂首,只留娇怯怯的半张侧脸给他,她知道他会盯着看:

“大将军今日饮酒了罢?葛花茶可解酒醒脾,这是《神农本草经》说的。”

晏清源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顾自开始拿下腰间玉带钩,归菀顿时颤了一颤,难道自己这些话不能得他半点怜惜?他难道不该问一问自己什么?归菀满头满脑的思绪,眼睛斜斜一瞥,见晏清源很快脱的只剩中单,一颗心又跳了起来。

“我……”归菀有些沉不住气,鼻间忽的狠狠一酸,还未说完,泪汩汩落了下来,晏清源却不着急,先往榻上躺了,一手作枕,一手顺势拿起她未做完的香袋,瞧了两眼:

“我当你庸线懒针,原来女红做的也这样好。”

虽未盛香料,晏清源还是放在鼻底一嗅,归菀不说话,晏清源便将东西丢开,手托着腮,笑看着她,她那脸上的泪,在这角度,也是瞧得分明,却还是不启口。

两人这样僵持着,晏清源无谓,只当欣赏露欺海棠,梨花带雨。归菀的眼泪却真是流不完的,她默默坐着,心中哀愁一波更甚一波。

晏清源扶了扶额,觉得真有些头疼,伸腿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脚:“不喜欢她们,难不成要我来伺候你?”归菀侧眸,眼睛里仍转着泪水,无声摇了摇头,她还在耐心地等,也是在赌。

第34章 醉东风(10)

“罢了,日后给你换两个人来,”晏清源忽坐起从身后环住了归菀,两人气息交错,直扑面来,归菀身子发僵,进不能,退不能,由着他一双手往自己领口里探,轻一阵,重一阵的轻薄个没完。

看她含羞相忍,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蹙,晏清源笑了一笑,替她掠了掠鬓角:“换两个南地的婢子照料你可好?”

归菀肩头不自觉一缩,含糊间,竟不知是该应下还是不应,殷切了,怕他起疑,不殷切,又担忧错过了难得机会,脑子里正轰轰飞转着,却听晏清源又说:

“府里是有几个汉人婢子,只是,我看她们都粗粗笨笨的,怕你也看不上。”

他这个人,太会把攥人情绪了。

归菀一颗心登时又被提到云端,咬了咬牙,终轻声说:

“大将军不曾离开故土,不会知道乡音可贵,我还是喜欢听吴音。”

晏清源不由失笑,刮了下她鼻端:

“你怎知道我不曾离开故土?我生于怀朔,长于晋阳,如今身在邺都,我自幼说的是鲜卑话,后跟着卢师傅学习典籍,你说说看,我算是哪里人?”

归菀听他几句就将平生说完了,有些晕眩,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脑子凝滞了一般,呆了片刻,才道:

“我不知怀朔在何处,是蛮荒之地么?”

她是江南人,至多自父亲口中知晓晋阳、邺都、洛阳、长安等北地,怀朔却是头一回听说,想北魏这些蛮人定是起居在蛮荒野外,贪得无厌,才觊觎中原乃至天下,在归菀的印象里,那些人茹毛饮血,是未开化的蛮子,风俗教化,也迥异中原,于她而言,完全是未知的世界。

腰间一紧,晏清源将她彻底拥住了,他下颚抵在自己颈窝,归菀又是一颤,他的呼吸声太分明,语气也似带了分迷离:

“怀朔,跟江南是天壤之别,它在北方的边境,那个时候,大相国秋天会来洛阳觐见天子,等到春日,再回鲜卑部落,被称为‘雁臣’。而怀朔的人们,逐水草而居,以天地为家,住毡帐,喜狩猎,人人尚武,草原上牛羊成群,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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