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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63)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一个重力忽从身侧袭来,险些将她推倒,混乱中,不知谁扶了她一把,力道极稳,归菀胸口一阵乱跳,也不知该向谁道谢,等再回神,前面人群里忽发出一声声喝彩之声,身子也不知是被媛华扯了下,还是那罗延撞了下,就被扎进了人堆。

所谓的打簇竹,正在眼前骤然一阔的台子上。

那不是晾蚕蛹的竹筛子么?归菀透过一丝缝隙,瞄到一眼,这样东西,在会稽集市上见过,竹篾子编的,功夫要细,可却不是眼前这个用法。

再看他们,一个个身着小袖小袴,飞来舞去,电光火石似的一般快,也看不清眉眼长相,只觉精壮勇猛异常,归菀不知,打簇竹的,并非汉人,而是鲜卑人中最善者,才能在大将军晏清源跟前炫技争荣的。

归菀看得发懵,心底忽跳了跳,绕过让人眼花缭乱的身影,想要看看晏清源那尊佛在哪儿,眼珠子转了一圈,终于瞧见一处,两面设屏,倚在那三足凭几间的,被灯笼打着影,轮廓清晰的一个,不正是晏清源?

即便前面依旧有人身挡着,他的目光,忽的离开身边本正言笑的华服丽人,往这边投来,归菀一颗心,竟像当日再次被捕捉到那一瞬一样,几乎要跳出胸腔。

可她只露了半张假面给他,余者,皆还被人遮挡住的,等到晏清源似乎冲她又是一笑,看了片刻,举杯示意,似乎在同她调情一般,归菀藏在假面下的脸,一下子烧红,他看到自己了么?

归菀心底愤恨,扭过身子,正想着找媛华远离这人,在这一出神的当口,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不知怎么回事,她被人猛得推了个趔趄,随即听见响起一声尖利叫声:

“快,有刺客!”

场面一下就乱了,到处呼爹喊娘的,手足乱搡的,归菀顿时激灵灵打了个颤,回首望去,只觉眼前刀光一闪,耀眼的光芒倏地充盈了视野,那些人,腾空而起,要刺杀的方向,是晏清源那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遽然,归菀目光生了根一样,被定在那里,无论周围人如何慌乱退散,如何尖叫,媛华几个又去了哪里,她都不为所动,只是怔怔看着,被人推来挤去,脑子里一时空空荡荡,唯有一个事实摆在眼前:

有人要杀晏清源!

她甚至可以看清楚刀尖是怎样直朝晏清源喉间闪去的,可是她期待的鲜血,却并没有喷涌而出,正当归菀沮丧时,突然有道白光,再一次朝晏清源袭去,仿佛春日里,冰面炸开的第一道裂缝,接连就要引得一切崩塌,晏清源的广袖上,浸上了血色。

随行的亲卫,卷入厮杀中,不知谁的矛尖被击得脱手而飞,恰落到她的脚下,丁零一响,惊得归菀回神,她整个人被复仇的念头摄住:

晏清源受伤了!

他不是风打不着,雨淋不透的吗?这就是他最虚弱,也最混乱的时刻,她应该将矛尖,狠狠的,毫不留情的,像他第一回对待自己那样,一贯到底,撕扯出来的同样是血肉。

归菀已经想不到后果,也不愿再去想,她蹲下身子,将面具扯下,一只手刚探出,便被人踩的一阵钻心痛,是落荒而逃的百姓,没人还能顾得上什么。

泪花子在眼眶直打转,她把牙关咬紧,拼了全身力气,拨开四下乱窜的腿,将那矛尖一把抓在手里,什么也不想,两只眼睛紧紧锁在晏清源的身影之上,已经看不到他此刻,分明脱了险的样子。

脚步一抬,被人群里伸出的一只手,扯过就是一记手刀,当下晕了过去。这人也戴了假面,抓住归菀两只手腕,往背上一放,驮伏着她,极为灵巧的,转眼隐匿进了夜色之中。

昏沉之间,归菀只觉在一团温暖里轻轻颠簸着,像漂睡在羽毛之间,小的时候,她读书累了,也会这样昏昏沉沉在乳娘怀里睡去,再抱到床上去,除履褪袜,擦手抹脸的,一声也不闹,她自幼极乖巧,从不教人费心。

是乳娘么?归菀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目光一转,头顶是月白帐子,再移到榻头小几上,盆里养了枝枝蔓蔓的迎春,因屋子里暖,已经开出几朵零星鹅黄,缀在翠色里,分外醒目。

等到一点灯火入目,归菀立时瞧见了一个男子身影在晃动。

她猛地打挺坐起,十分警惕地看着对方,待他转身,正迎上那青面獠牙的假面,吓得归菀尖叫起来。

“你是谁?”她长睫扑闪,有点点晶莹溢出,声音都在颤,看出是个年轻男子的身段,再看四下,全然陌生,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归菀不禁摸了摸身上衣裳,完好无损,除却因今晚碰擦染污的几块渍痕。

“你受伤了。”这人显然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沉沉闷闷,藏在瓮里一样,他不慌不忙走到了归菀跟前,手里拿着的是创伤药膏。

归菀生惧,牙齿都开始打起冷战:“你不要碰我,你要碰我……”她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楚楚极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倘是他敢也污辱她,她立下就咬舌去死。

“你手背受伤了,姑娘,我没有恶意。”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把药膏放到她身畔,随之退后几步,“你自己上药,我绝不碰你。”他说完当真动也不动立在了那。

归菀犹犹豫豫,不大能信,身子抖得风中落叶一样,僵持了半晌,见他还是毫无动静,一颗心渐渐放回肚子里去,这才垂目看了看手背,果然踩破了皮,一层浮肿都起来了。

胡乱涂抹了几下,归菀不甚在乎,这会子想起当时情形了,不免含怨问他:“你为何要将我打晕了,我同你并不相识。”

这人见归菀肯上药,方才惨白的脸上,回过来几分,只是秀发蓬松,有些纷乱,迟疑了片刻,给她取来个桃木梳子:

“你是想杀了晏大将军吗?”

他突然发难似的,归菀一愣,一阵寒冰自四肢百骸流过,他怎会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目中闪过一丝愤恨:“你……”

这半日,她神情变了几遭,即便是动了怒,眉目间也是柔弱堪怜的情态,乌黑的秀发下,是张世间罕有的晶莹面孔。这人隔着假面,两只眼睛将归菀瞧得清清楚楚,他垂下头,告诉归菀:

“刺客已经被拿下,你以为他受了些皮肉伤,你就能杀得了他?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近不了身,就要死于剑下了,何必白白送死?”

归菀听他这么说,知道不是虚言,脸上慢慢失色,两眼呆呆地盯着那簇幽蓝火苗,再也没有了话。她知道自己鲁莽了,只是那一刻,脑子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是自己的,只想杀了他,杀了他,哪怕自己死,也可以真正结束了。

“你,”这人一直在看着她,“你应当爱惜自己,姑娘……”好像还有什么未说尽,可是,他也不肯说了,归菀恍恍惚惚望向他,缓缓摇首:

“你不会懂,你不是我。”

说着眼中迅速聚起了层雾气,外面偶有烟花还被人放上天去,倏地,照得窗子亮一霎,转眼,复归平寂,耳畔有犬吠传来,归菀定神:这应不是最热闹的那条街道了,不知是在哪条偏僻幽静的小巷子里。

归菀下了榻,就要往外走,她不能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这样不清不白地相处一室,况且,还不知他到底是善是恶,这人见状,赶上来问她:

“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这一问,问住了归菀,她身子一僵,随即轻声道:“去我姊姊那里,她找不到我,会很心急,今日的事,还是谢谢公子了。”

他一时无话可应,却也不再拦着归菀,只是要她“等一等”,把小小的圆盒仍让她拿着:“这个创伤药你留着罢,不会留疤痕,女孩子家,留疤就不好了。”

最后这几句,说的很勉强似的,归菀听他语气有些莫名,不曾多想,推辞两句,见他执意,便放进袖管又道声谢,一转身,他提了盏玻璃彩绘灯,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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