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乱臣(89)

作者: 蔡某人 阅读记录

晏清源颜色和霁,振了振衣袖,在主座坐定,把从事递上来的奏呈一抖,一行行的看了下去。

他看多久,台阁里就寂静多久,众人只有眼睛在动,都盯着晏清源的一张脸,生怕错过了他什么微妙的表情变化。

可至始至终,那张长眉入鬓,星目如漆的脸上,半点变化也无。

“妙得很,”晏清源手一扬,奏呈便一点不差地甩到了案匣里,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叩起指节,“一个定州的深泽县令,一个冀州的东光县令,一个巨鹿郡太守,太尉当作切瓜砍菜似的,说杀就给杀了,好大的手笔,”说着一笑摇首,“太尉的脾气,见长啊!”

晏清源脸上还挂着笑,其余人既不敢笑,也不便接话,唯有宋游道,毫不在意地捞起案匣里的奏呈,飞速看下来,十分坚决地告诉晏清源:

“北道行台滥用职权,跋扈其间,五州竟无一地方官员敢上折子弹劾,可见一手遮天到何田地,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早是高高一摞,大将军应立即召回百里子如,把他禁在省中,付于廷尉,等着下狱!”

左丞的手笔,也一样很大,三公说下狱就下狱了。

众人面面相觑。

晏清源不语,沉吟片刻,面色有些凝重,语气却轻飘飘的:

“备笔墨罢。”

只见他提笔埋首,刷刷几笔,不知写了些什么,又盖上了大将军朱印,火漆一封,随即丢给宋游道:“加急送过去。”

一时看的各人心思不定,外头抬脚又进来人禀事,正在恒州括地的徐隆之来了书函,把近日诸多事宜,一一给晏清源在信中做了详禀。

恒州最大的一户,便是晏清源的姑父--恒州刺史广平公库狄干,晏清源锁眉看了半日,这一回,倒什么也没说,还是随意把信函往案匣一扔,掸了掸衣襟起身,笑着对众人说道:

“明日三月三,诸位今天散班还是回去早备诗文的好。”

说罢噙笑仍端着那副清雅自若的神情又施施然去了,他前脚一走,“哄”的一声,众人立马把宋游道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左丞,你看大将军刚才是什么意思,真要把太尉下狱?”

“徐司空的信里,又说了什么呀?”

没人过问一直安坐其间的左仆射晏清河,晏清河也浑不以为意,将手头事处置好,到了散衙的时候,一声不响地出了宫门。

府邸落成,晏清河搬进了大半月,渐渐熟悉起各项开府事务,甫一进家门,那两个所谓绝色的丫头,早一边一个上来侍奉他更衣盥洗,其中一个,许是觉得热,衣领子扯的低,要露不露的,晏清河漠然瞥了两眼,忽把人一拽,就摁倒在了榻上,另一个见状有眼色的立马扭头去了。

这个唤作“凝香”的,两条腿娴熟地攀上晏清河腰肢,娇喘呼呼地就把红唇往晏清河眼皮子底下送,一时间,鸣咂有声,毒蛇吐信一般,没个片刻,晏清河似极不耐烦,手底粗暴,将衣衫一扯,长驱直入,只是猛灌,疼的凝香倒吸冷气,紧闭了眼受着,直到察觉出他动作一缓,才睁眼去瞧:

晏清河的目光却不在她脸上,凝香一个偏头,就看见了榻头摆着的木刻雕像,什么都齐全了,襟飘带舞,身形婀娜,就差个五官,空荡荡在那留白,不知是什么意思。

听闻是个观音,凝香心里惊诧,难不成他还想着去弄观音不成?真是造孽……

“啊”的一声惊呼,凝香思绪一下断掉,晏清河忽扳过她的身子,骑马似的,又是一阵狂浪,凝香再受不住,一个紧绷,昏厥了过去。

命人将凝香弄走,晏清河犹似嫌弄污了床榻,吩咐两个小厮进来,把榻也抬了出去,拿水洗了,在院子里头一劲暴晒去了。

阿六敦领人进来时,晏清河已经衣冠整齐,安安静静在窗子底下装起一副箭弩。

来人蓬头垢面,见了他,呼吸明显一促,只把怀中帕子掏出,毫不顾忌地咄咄逼问,声音因含炭明显伤了:

“公子从哪儿得来的这帕子?”

雪白的底子,绣着一茎出水的红莲,被几片浓翠托住,“兰亭”两字半掩在叶下,欲藏还露的,正是当初第一次见陆归菀时,捡到的帕子,晏清河回头冲他淡淡一笑:

“程信将军,看来是兰亭二字勾起了思乡之情?”

他这声调一开,来人便知坏事,却还是镇定不改,既然能寻到他的人,又拿帕子相引,此刻开门见山地指名道姓,程信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便也不惧他,大大方方把目光投了过去。

“我既然能找到将军,也就能助将军救回陆家小姐,手刃仇人,将军信不信?”

上来就开出最诱人的条件,程信不能不心动,略有愕然地看着晏清河,晏清河把箭弩一放,很有耐心说道:

“你可以不信我,但除了我,你也无人可信不是吗?将军不赌一赌,一味蹉跎着,又有什么意思?”

程信坐在这,默默打探他半晌了,刚进府时,一抬头就看出了名堂,那么醒目的几个大字:太原公府。

北朝封太原公的,也就是晏清源的同父异母弟,除了晏清河,还有哪一个?见着了本人,跟晏清源大相径庭,程信当初在寿春,可谓是将晏清源的模样刀子镌刻似的,刻在了脑海中,在陆士衡死后的日日夜夜里,没缺席过一次惦记着。

好啊,这是兄弟阋墙吗?一点也不稀奇,程信被窗子透进来的暖风一吹,心里躁热得很,等瞥见枝头那丛丛的绿意,波浪似的,起起伏伏,点染成晕,脑子里才跟着又是一清明,低首看了看手中的帕子,那个温温柔柔,恬恬静静的小女孩子,仿佛又俏盈盈站到了眼前,一笑的时候,脸上尽是腼腆的酡色:

“程叔叔,爹爹和老师让你到后院去喝酒!”

程信的睫眶有点湿润,抬头盯着晏清河,冷笑一声:

“好,你我各取所需,晏二公子是聪明人,既然这么开诚布公,我不啰嗦,你想当世子,我要杀晏清源,只是,你别跟我耍花招,我只报仇带人走,其余的,你给我也不要,但你晏二公子,要是敢有花花肠子,我倒戈了晏清源,他爱才你我都清楚,到时,你照样一条活路也没有。”

晏清河听了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程将军是痛快人,我当然知道这其间利害得失,但有一点,怎么取胜,怎么把握大一点,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兴趣听我来解析解析?”

夜色下来的时候,晚风的暖意更重了,连着不休几天的吹,漫山遍野的花,一夜悉数绽放,此刻,晏清源玉带上,那织着回纹交错的缠枝莲,也迎着春风,缠绵地在他腰际盛开一般。

他在廊子里的阴影里,已经站了片刻。

用了晚饭,又看几沓折子,等眼眶隐隐发涨,透过窗子一睃巡,外面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倦鸟归了林,只有草丛里小虫低鸣起来,晏清源放下同样有些发酸的长腿,信步朝梅坞走,屋子里只有两个打瞌睡的丫头,晏清源转身又出来了。

梨树下,隐隐绰绰的,立着个疏影,晏清源把转手里的长灯,就这么倚着阑干,盯着泥塑一般的陆归菀,她仰着颈子,难不成是在数星星?

只是,风一过,梨花瓣子就飞旋着光洁洁地扑了她满身。

等到晏清源一靠近,归菀就察觉了,因为他身上的那股兰惠香,是她熏衣时所用,归菀回头朝他福了福身:

“大将军。”

这一拜,让晏清源觉得有些陌生,她恭恭敬敬的,像省里的那一干人,也像府里整日见的那些来往不断的奴婢,一时间,兴致顿缺,慢悠悠地伸出手,蹙眉摸了摸她发辫:

“我一日不来见你,寂寞了?”

归菀恍若未闻,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日子过的真快,去年这个时候,寿春的梨花也开着,我剪了几枝,把那个天蓝釉长颈瓶插满了,一屋子的清香……”

上一篇:凤离殇之孝贤皇后 下一篇:世家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