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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杂货(178)

罗用提着一篮子饴糖,与那些认识他他却不认识的人们笑着打了一路的招呼,不多时,便到了水泥作坊所在的那个大草棚里。

这草棚搭得可大了,长长的一溜,上百个工人在这棚子里干活,也不显得拥挤,大伙儿和泥的和泥,摔坯的摔坯,烧火的烧火,忙得热火朝天。

工棚靠里的位置烧着一排陶瓮,个个都有水缸那么大,这时候那一口口大瓮上头都冒着白茫茫的热气,那里头都烧着热水呢,就为了能在这大冷天也能和泥。

罗用知道只有最里边那口陶瓮烧的是生姜水,专门给工人们驱寒用的,他这时候便走过去,从篮子里抓了几大把饴糖撒到那一大瓮生姜水里头,然后又俯身下去,往灶膛里头添了一把火。

打刚刚罗用过来的时候,水泥作坊这边就有不少人看到他了,不过大伙儿也都没有停下自己手里头的活计。

“师父,你怎的过来了?”这时候,罗用的一个弟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这几日买水泥的人多,他们这作坊也是忙得不行。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去吧。”这就是他自家的水泥作坊,过来瞅瞅罢了,也不需要人招呼。

“刚刚收了几担石膏,就等着一会儿去做晚饭了。”那弟子搓着手说道。

“今晚吃些甚?”罗用顺口问他。

“整了几幅羊架子,砍一砍跟芦菔一起煮,还有就是咸菜和杂面饼子。”那弟子回答说。

“倒是辛苦你们了。”罗用也知道水泥作坊这边的饭菜,主要就是他的这些弟子以及住在羊圈那边的一些家属在做,挣钱不多,一天到晚的也是不少活。

就在距离水泥作坊前边不远的地方,挨着路边那里,现如今也已经修上了一溜儿土坯屋子,每个屋子里都砌了大火炕。

工人们白天在这边做工,吃的是大锅饭,晚上就睡大通铺,条件虽然称不上多好,但好歹白天能吃饱肚子,夜里也不用挨冻。

“嗨,不辛苦。”那弟子拘谨道。

“你先喝碗姜汤。”罗用从旁边拿了一个陶碗,从篮子里摸了一个饴糖放进去,然后用大勺子从陶瓮中打了一大勺姜汤给他。

那弟子捧着一碗姜汤,一脸的高兴,一边还不忘招呼其他人:“都快过来喝碗姜汤,我师父还往里头加了饴糖呢。”

旁边一些工人早就竖起耳朵等着了,这会儿听他一招呼,一个个笑嘻嘻的就聚了过来,罗用倒是没有再给他们加饴糖,刚刚他往陶瓮里撒的那些,也够这一大瓮姜汤都带上甜味儿的了,这一篮子饴糖,细水长流的,也能用上十天半个月的。

这大冷的天,每日喝上一两碗热辣辣甜丝丝的姜糖水,不仅能驱寒,多少也能补充一点热量。

刚刚那弟子喝完了一碗姜汤,又把碗底那块没化完的饴糖放到嘴里嚼着,看得一旁其他人很是艳羡。

在这年头,不管男女老少,都少有不爱吃糖的,这时候的人普遍都缺营养,甜食不仅是大家精神上的向往,身体上同样也需要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像饴糖这种东西,他们这里的人勉强都还吃得着,就是觉着精贵,大多不舍得吃而已,蔗糖就十分难得了,本地并不出产,都是从外地运来,价钱也是高得很。

罗用猜想,这时候的甘蔗应是没有后世那般甜,含糖量没那么高,要不然以现在蔗糖这样高的价钱,南方那边的农户没理由不去大力种植。

说到蔗糖饴糖,罗用倒是还知道一种糖,是用甜菜加工提取出来的,只可惜他的空间里面并没有那种甜菜种子。

罗用这边一心只想着甘蔗糖甜菜糖,却不曾想,几日后,倒是有人给他送了另外一种糖。

送糖的是村里的殷老大,也就是当初出事的殷大娘的父亲,当初他闺女出事,罗用帮忙寻人,大伙儿一同出力把那闺女给找了回来,转眼这时间便过了一整年,罗用早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却不想他们家却还念着呢。

秋里,殷家那两口子在田间地头挖了许多白茅根回去,一根根搓洗干净以后,再将它们捣碎了,用清水浸出甜汁,再用小火慢熬,最后得到那少少的一点糖,这糖便叫洗心糖。

殷家人这回给罗用送来的,竟有一小罐,也不知道要捣多少白茅根才能得来。

这洗心糖最能润燥祛心火,偏又没有什么寒性,很是养人,罗用对这罐糖也很是珍惜。

每晚睡觉前,少少兑些糖水给家里这些小孩喝下去,就算夜里火炕烧得热些,也不怎么容易上火。

第133章 昆仑奴

这一年冬季,在大唐北方,一个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自由集市,正在悄然成型。

在刚刚入冬的时候,这还只是一些居住在草原边缘靠近中原的牧民们自发组成的小型集市,后来就有不少外地商贾听闻在这个地方能买到价廉物美的肥皂和羊绒,纷纷赶来这里进货。

再后来草原上其他地方的人又听闻这里聚集了许多商贾,能把他们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肥皂和羊绒卖到好价钱,于是便有不少草原深处的牧民们向这里聚集过来。

等到时间进入十二月份的时候,这个集市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了。

原本对于商贾们来说,冬季并不是行商的好时节,天气寒冷,行路太过艰难。但是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春季夏季和秋季都是放牧的季节,他们要驱赶着牛羊不断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等到了冬季以后,草原上没有了青草,他们也会把牲畜或屠宰活售卖,处理掉一大半,在这个季节来到这里参加交易,就成了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时候的关内道城州,人们只要登上城墙,就能看到大片的毛毡帐篷。

很多游牧民族都有制毡的手艺,像毡靴毡帽这些东西,在中原地区偶尔也能看到有人穿戴,只不过大多数人一般也就是穿戴个新鲜罢了,这时候的草原地区还没有什么染色技术,他们的毛毡制品颜色也比较单一,看那一个个天然羊毛色的毛毡帐篷就知道了,他们目前的工艺水平还相当落后。

大草原上缺水,这些毛毡除了颜色不好看之外,往往都还带着一些羊膻味。

所以在这一片集市里,味道那是不怎么好闻的,那一个个的毛毡帐篷都透着味儿,被圈养在帐篷旁边的牲口身上自然也有味儿。

牧民们身上有味儿,商贾们也没好多少,甭管是从哪里过来的,走了这么远的路,没味儿都走出味儿来了。

好在这大冬天的,天气寒冷,草原上风又大,倒是也没把谁给熏着了,反正大伙儿身上都差不多,谁也别嫌弃谁就是了。

“一碗炸酱面!”

在一条泥泞简陋的小街上,搭着一个十分宽敞的毛毡棚子,那棚子三面都搭上了毛毡,只有那临街的一面大敞着,棚子里摆了不少胡桌胡凳,这时候那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好嘞!一碗炸酱面!”在这里跑腿做活的那些年轻人,有些个瞅着像胡人,有些个瞅着又像汉人,这种情况在这片靠近关外的地方也是十分常见,很多汉人身上都有胡人的血统,胡人那边也差不多。

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炸酱面便被端了上来,那小伙儿利落地把那碗面往桌面上一放,口里喊着:“三文钱。”

“给。”那汉子应声便拍了三枚铜钱在桌面上。

若换了在西坡村,三文钱都够点一个炸酱面套餐的了,不仅有炸酱面,还得有小菜,有粟米粥,在这里就是一份炸酱面,再给你一小碗面汤,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偏偏每日来这里吃面的人还很是不少,这地儿靠近关外,商业相当不发达,餐饮行业那就更别提了,所以赵家人能在这里开个铺子卖炸酱面,大伙儿都是很欢迎的,生意自是不必说,这棚子里头二三十张桌子,一天到晚都没怎么空着。

这时候铺子里的客人有埋头吃面的,也有边吃边聊的,所聊的话题,大抵也就是你家还有多少头羊,打算什么时候卖,这两日的肥皂又涨价了之类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