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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杂货(580)

而在公元七世纪这时候,那条底线是不存在的,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心目中的,是另外一条线,那就是主人与奴婢之间的界线。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奴婢既同资财,即合由主处分,辄将其女私嫁与人,须计婢赃,准盗论罪。”

“诸主殴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杀者,加一等,其有愆犯决罚至死,及过失杀者,各勿论。”

“其有过失杀缌麻以上部曲者、奴婢者,各无罪。”

“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

“……”

从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到人人平等,这是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也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而阿普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帮助更多昆仑人,使他们获得自由,从而逐渐打破人们心中昆仑人必然为奴的这种固有观念。

相对于推翻整个蓄奴制度,他们的目标显然更容易达成,罗用也表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愿意为他们提供助力。

“眼下这般形势,尔等欲行之事,就如火中取栗,只可一粒一粒慢慢取之,万不可心急,亦不可轻易与人冲撞。”

昆仑人的力量十分弱小,若是一时间太过心急,引起长安城中某些大家族的反扑,届时矛盾升级,这大唐上下,又有几个人会站在昆仑人那一边呢?

“我知。”阿普答应道。

“如若遇着难缠之人,你便来寻我商议,我这些年在这长安城中亦识得几个人,兴许也能有些助益。”罗用说道。

“又要与师父添许多麻烦。”阿普郑重向罗用行礼拜谢。

“麻烦些总是难免,该做的事情,再麻烦也是要做。”罗用说道。

罗用从前也是很怕麻烦,近年却是有些转性,常常要与这些麻烦事较劲,看最后究竟是他自己怕麻烦多些,还是那些麻烦事怕他这块棺材板多些。

作为阿普的师父,听到自己的弟子说愿意为做这一件事耗费终生的时候,罗用心里其实是很骄傲的。

然而又怕他吃亏,不愿白白看着这一颗赤子之心,最终却喂了狼,于是细细与他叮嘱:

“尔当谨记,未必所有与你有着同样肤色,同样不幸遭遇的人,便都是好人。”

“弱小并不等同良善,同情与信任之间的界限,需得时刻划分清楚。”

“……”

这一夜,师徒二人促膝长谈,直到天色将明,才各自歇下了。

几日之后,又逢初一大朝,罗用清晨在家中吃完早饭,坐着马车出门,赶在坊门初开之时出发去上朝。

农历五月初一,长安城中已是春末时节,早起并不艰难,再者罗家居住的县主府距离宫城并不很远,上朝之日亦无须起得十分早。

马车驶出县主府的时候,时间约莫是清晨五点,坊门方才开了,进出行人已有不少。

坊间那几家卖吃食的铺子,更是早早便已开张,这时候一些铺子里的店家伙计正忙得脚不沾地。

罗用推开车窗,看着街上的景象,宽敞的水泥路面,水渠边是杨柳低垂,临街各间铺子大多都已开张,坊间街道上行人车马颇多。

入目所及,这些往来的人们大多穿着彩色衣裳,倒也不是说他们这个坊的人出身个个都很高,而是这衣服颜色的事情,现在已是没人管了。

自从上回朝堂上有人说过这件事以后,那些新式布坊确实也是消停了一段时日,后来风声过了,又都纷纷开始卖货。

初时只是十分低调地买卖些许,后来见是没人管,便也放开了手脚,从前那几家最早的商号,加上后来又新开的几家商号,这些新式布坊纷纷活络起来,不多久,这长安城中的布料市场又再次红火起来。

现在长安百姓但凡是手头宽裕点的,就要给自己和家人买机织彩布做衣裳,满大街都是穿这种衣裳的人。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罗用不禁想起唐律上关于婚姻的一条:“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以配合。”

这里的色类,并非是之不同肤色的人种,而是指不同颜色的衣服,代表处在不同阶层的男女。

如今再看这坊间,再想通过衣着颜色辨别一个人的身份出身,怕是很难了。想到这里,罗用心中便觉十分快意。

待到了宫门,罗用下车步行。

初一十五这两次大朝,上朝的官员比较多,罗用刚到,便遇着一个常在机器坊与他学算术的同僚,两人打过招呼,一同往那上朝的大殿行去,之后又陆续遇着几个相熟的。

不多时,他们又遇到正要出宫的徐内侍,道是要去宫外采买一些物什,他身边的那个年轻寺人罗用也认得,跟在徐内侍身边许多年了,从前初见他时,还是一副不知事的小孩儿模样,如今倒是大了。

徐内侍要去采买,罗用他们要去上朝,双方打过一个招呼,各自继续行路。

行过一段,徐内侍回头去看,这时候天色已然亮透,罗用与其他几名官员,正结伴行走在宫城大道之上。

眼下这时节,春色已是深了,宫城之中,宫殿巍峨,绿树茵茵……

“徐内侍。”

“走吧,我等早些出宫去。”

这一日的早朝,依旧说的是那修路之事,西面和南面两条路要同时开工,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十分巨大。

就这两条路具体要修什么路,朝中上下讨论了许久,最后决定河西那条路修铁轨,岭南那条路在平缓的路段修木轨,至于那些陡峭难行的路段,便先修水泥路。

……

时年六月,河南道铁轨全线竣工。

六月中旬,河西路开工。

七月初,岭南路开工。

八月底,圣人东巡。

十二月初,归来。

次年正月,杜如晦长子杜构被任命为长安县令,罗用升工部侍郎,兼万年县令。

第453章 终章

贞观二十三年夏末,在大唐东面的一片大海中,一艘木船正缓缓向着海岸线驶来。

“此乃何处?不知是在江南还是江北?”船上几名人员正站在甲板上说话。

他们早些时日途经一个岛国,并且在那里停留整顿数日,也明确了接下来的航线,所以这时候就能确定,眼前这条海岸线的后面,应该就是大唐地界。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在大唐的哪一处,毕竟这个年代也没个卫星定位系统,他们这一群人,对这条海岸线显然也不熟悉。

“便先往北走。”其中一名青年言道:“若是去了南边,之后又要北上,逆水而行,慢且费力。”

“若是去得太北,可莫要到了高句丽才好。”另一名略矮的青年言道。

其余几人也是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便是去了高句丽也不怕,倭人不是说了,近年高句丽与唐常有商贾往来,早都不打仗了。”

“那也要当心着些,都到家门口了,可不想再旁生枝节。”

“依我看,此处应是江南。”

“你们看那山上的树都那般绿。”

“这时候才是八月,树自然是绿的。”

“……”

这几名说话的年轻人,看相貌应是唐人,只衣着却是番客衣着。

另外船上还有一些其他肤色的人,白的棕的都有,甚至还有几名黑色皮肤的水手,这一艘船不大不小,人员却很不少。

“乔!你们快看那边!”这时候,一个十几岁的棕色皮肤的船员指着南边嚷嚷起来。

“!”那名被唤作乔的青年,不是乔俊林又是何人,这时候只见他行到高处,观望一番之后对其他人说道:“应是商船,不似贼寇。”

其实这时候对面船上的人也在观察他们,双方都担心遇着海盗。

在进行了一番观察,又打过招呼之后,乔俊林让人放了一艘小船,与另外一名青年一起,登上了对方的货船。

这艘货船的主人是一个长安商贾,这回带队出来跑船的,乃是他的长子,也是个不到三十的青年,早前在长安城中,亦听闻过乔俊林他们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