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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杂货(86)

另外那王当的婆姨早前确实是小产了,他家长子自卖,这些事在定胡县当地都有传闻。至于对王当此人的评价,大抵都是好的,不外乎就是说他为人仗义,偶尔掺杂几个差评,就说他是莽夫云云。

把这王当的来路打听清楚之后,罗用总算也能松一松神经,不用再跟个老母鸡似的,成日里盯着自家那些小孩。

话说那些定胡汉子的买卖做得还真不错,没几日功夫,就在西坡村打开了市场,原本那一辆车也变两辆,又变三辆。

只因他们实在很能吃苦,帮人运货从来没有嫌多嫌重的,小风小雪的日子都是照常出工,若有些客户实在要得急,天气恶劣的日子他们也肯送,只多给几文钱便可。

送出去多少货,收回来多少钱,都是有数的,刚开始的时候村人还怕被他们昧了钱去,合作几次之后,慢慢就放下心来,这些汉子的人品确实也是没得说。

贞观八年十二月初,这一日傍晚,又有数名定胡人顶风冒雪地来到离石县,县中差役见他们那衣着也不像商贾,便上前去问了一问,对方便说自己是定胡县人氏,要去西坡村找王当。

“原是来找王老大,那西坡村离这里也有近三个时辰的路程,这时候过去怕是有些晚了,不若去那许二郎家中问问吧。”有一个年轻的差役对他们说道。

这差役平日里也有在家做竹链,前些日子王当他们上山砍柴的时候,见着石竹子,便拣大的砍了几株拿到城里来卖,这差役要买,他便半卖半送了,毕竟自家那些弟兄每日里往来于离石县中,和这些差役把关系搞好一些总没什么坏处。

“那许二郎是何人?”一个汉子问道。

“嘶……那许二郎啊,他乃是罗三郎弟子,你们王老大如今便住在那西坡村罗三郎的屋子里。”那差役抠了抠自家下巴那几根绒毛,把这其中的关系给他们理了理。

要说那王当与许家的关系,自然就绕不过罗用了。自从王当等人在西坡村落脚之后,罗用也就很少进城,他自己这边做出来多少货,都让王当直接带到城中许二郎那里,再由许二郎直接出货。

需要染色的羊毛也让他们带进城,染色所费铜钱,直接从许二郎那边出,最近他手里头收了不少货款,等什么时候天气好了,罗用抽空再进城去,师徒二人慢慢计算便是。

罗用那点东西,王当等人却是从未跟他收过钱的,不时还要过去问一声,有没有东西要带到城里去,或者是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他们现如今住的那个院子,虽说是罗用那些弟子所建,到底也是罗用发话,他们才能住得进来,一分钱粮都没花费,纯粹白住,帮忙捎带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这常来常往的,王当与他那一众弟兄,倒是和许家走得越来越近起来。

再说那一行人去到许家院子,果然受到了家主人的热情招待,原本就显狭窄的小院,硬是腾出两间屋子给他们住,那火炕烧得暖烘烘的,又煮了饭食招待,粟米麦粉,皆是细粮。

餐风露宿数日,好容易到了离石县,心情也是十分忐忑,来到这素不相识的人家,没想到竟能受到如此厚待,当场有些人便红了眼眶。他们定胡人最能吃苦,吃惯了那风雪与黄河水,如今竟叫这一份热食给烫得落下泪来。

“我看你这身子也是不好,如何还能在风雪里蹚?”许家大嫂从灶膛里扒拉了几块未烧尽的木炭出来,装到一个竹编的小暖炉里,递给那面色蜡黄的妇人:“你用它捂一捂肚子吧。”

“哪里用得了这个,这炕头上便暖得很。”那妇人左边一个女娃,右边一个男娃,两个娃娃倒是养得不赖,她与王当都是正经能吃苦能做活的人,若不是前两年王当被人抓去充了苦役,今年自己又跌这一跤,日子应也过得不错,奈何这倒霉事一件赶着一件。

“你们怎的运了那么多红枣过来?”许家大嫂这时候也在炕沿坐了下来,刚刚这些人也给他们家抓了不少枣子,她看着,那几个破布口袋里头,好像都是装的枣子。

“我当家托人捎了铜钱回去,叫他那几个弟兄收些枣子过来,言是恩公家做糕要用,离石这边的枣子贵。”那王大嫂说道。

“你们定胡那边的枣子价钱几何?”许大嫂好奇道。

“秋里山上的枣子刚下来的时候,一斗枣子只与一斗豆子同价,捡好的买回家来晒干,放到眼下这个时候,便与粟米同价。”那王大嫂笑着说道。

“当真?”许家大嫂睁大了眼睛:“在离石这里,像这种晒好的枣子,再如何也是要与麦子同价。”

“我当家便说你们这里的枣子贵。”王大嫂道。

“只那定胡的枣子虽便宜,特特过去运一车枣子过来卖,却也不一定能挣多少,像你们这般顺路带些过来,那就划算了。”许家大嫂细想想,又道。

“若是能从离石这边运了东西过去卖,回来的时候再带些枣子,那也是划算的。”王大嫂也说。

两个素昧平生的妇人,坐在火炕上聊得十分投机,从枣子聊到粮食,又从粮食聊到这城里头的营生。

对于许家这种忙碌殷实的生活,王大嫂是很羡慕的,言及自家那边,便道:“像我当家那样的,常与人做脚夫,只那脚夫的活计,也不是常常都有,若是天气不好,往来商贾少了,活计也就很少,我当家还算好的,身强体壮,又有一众弟兄帮衬……”

第61章 西坡村东坡肉

王当媳妇带来的那些红枣,罗用却也不肯白拿了他们的,用方斗量过这些枣子的数量,又从家中取了相应的粟米交与他。

这么远的路途,能帮他带枣子过来也是有心,如何还能让他们自己出钱,又不是什么殷实富裕的人家,那些定胡汉子们挣的也都是辛苦钱。

那王当媳妇是个做活爽利的,刚来西坡村没两天,就把那院里院外都收拾过一番。

来往于罗家院子那边,见罗家兄妹几个穿得虽也保暖,只那身上的衣物看着终还是马虎了些。里头穿的那个羊绒毛衣裤,不用说她也能看出来是好物,外边穿的那可就杂了。

四娘她们在屋子里的时候,就在羊毛衣外头再套两三层新旧大小不一的交领短褐,要出屋子的时候再把羊皮袄子套上,那彭二要出屋做活,也叫她穿那个兔皮袄。

最让王当媳妇看不过眼的,还是那几双松松垮垮灰扑扑的布鞋子,平日里见四娘五郎他们甩着脚丫在村子里跑,那鞋子又旧又破的,跑几步鞋子掉了只好又折回去捡,看着哪里像是殷实人家的娃子。

那鞋子里头穿着的袜子也是好物,虽是没染色,到底也是羊绒的,那样的袜子王绍也有一双,道是郎君给的,用手摸一摸,着实是又软又暖,难怪那些个长安来的贵人都争着要买。

“二娘,你若有那破旧不要的衣裳,便拿些与我,我帮你们做几双鞋子。”这一日,王当媳妇做完那边院子里的活计,便来罗家院子这边,帮他兄妹几人一起扫了院子里的积雪,复又如此说道。

“怎好再劳烦阿贺。”二娘推辞。

时人对于女子的称呼,除了某某娘,阿某也是比较常见的形式,这王当媳妇姓贺,人皆称其阿贺,只那些与王当拜过把子的,便要喊她一声嫂子。

“有甚劳烦,横竖闲着也是闲着。”王当媳妇笑道。

“那我便去拿些旧衣,阿贺若是得空便做几下,不得空便先放着。”罗二娘也知这王当媳妇是个善针线的,他家那几个娃娃穿得虽不多好,却也收拾得十分齐整,不像他们罗家这般马虎。

王当媳妇拿了旧衣,便回那边院子去了,倒不是她不爱在罗家院子闲坐,只是罗家这几个兄妹,一天要吃三四顿。

在她看来,那一天到晚都不带停歇的,吃完早饭吃午饭,吃完午饭吃晚饭,吃过了晚饭常常还要再弄一顿宵夜,王当媳妇每回过去他们那边,生怕又遇着他们吃饭的时候。就连王绍都不怎么叫他往罗家院子跑了,文书都已办好,如今王绍已不再是罗家仆从,怎好整日里还在他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