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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10)

马文才轻飘飘一句话,顿时惊得半夏再不敢多言了。

一个是和一个男人同屋,一个是和五个男人同屋!

没办法,这身形略显粗壮的小丫头只能选择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心的离开了内间,但那表情明显是准备一夜不睡,一有不对的声音就冲进来“护主”的样子。

经历了这好几番波折,内室总算是安宁了下来,马文才放下手中的灯盏,还未钻入地上已经铺好的床榻,又是一怔。

祝英台也怔住了。

就在那处睡卧的地台上,两人铺好的寝具之间,被人放上了一碗水。

大概是她出去找马文才的时候,脑子不太灵光的半夏想不出什么好避嫌的办法,竟出了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昏招。

就连祝英台看着那碗水,都单手掩目不忍直视。

这么古怪的行为放在一般人眼里跟得了癔症也差不多了,可她的丫鬟不但做了,而且做的连她这个惯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糊弄过去才好。

‘简直是荒谬!’

马文才心中讥笑着,眼神一片阴骘。

君子不欺暗室,那小侍女把他马文才当成了什么人?

霎时间,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过去曾受到的那些羞辱。

“马文才寻花问柳,欺男霸女,见色起意……”

回忆里,那向着众人描述之人说的绘声绘色,似乎亲眼所见。

“他啊,卑、鄙、龌、龊!”

感受到从马文才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祝英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做这种事来“限制”两位身为上位者的士族,已经是僭越。

自己带比较没心眼的半夏出来,是出于好掩饰自己的考虑,但相对的,在人际交往中的风险也定然存在。

如果是过去,她大概会哈哈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但在这时代,人们对于礼法和“上下尊卑”的维护几乎已经刻到骨子里,马文才出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有这样的愤怒合情合理。

可还没有适应这种尊卑的她,夹在中间就很尴尬了。

但很快的,这位新任室友就表现出了“体贴”的一面。

马文才没有再多提这件事让她为难,只是抖抖手褪下了身上披着的葛袍,将其搭在台沿,竟好似对这荒诞的一幕视若无睹,甚至都没把那碗水拿开,就这么径直钻进了自己的丝被之中。

他的情绪大概很是不好,既没有和祝英台搭话,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身子一落入被中便闭上了双眼。

祝英台的心中却十分内疚不安,虽然知道这个是未来可能会将她害的很惨,甚至有可能“棒打鸳鸯”的主儿,但现在的他毕竟什么也没有做,从他表现出来的来看,甚至还是个体贴心细性格和善的好孩子。

本来嘛,最早的梁祝故事里也没这马文才什么事,你看越剧里只有十八相送,也没蹦出个马文才不是?

现在他只是单纯来读书的上进少年而已,屋子里被分配的“舍友”是个女人不是他的错。

她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便要承担路上有可能发生的所有危险,哪怕有可能遇见夜袭。

现在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对毫无所觉的人产生了困扰,即便这困扰是她的侍女造成的,她也不能当做和她毫不相干。

也钻入被褥之中的祝英台微微侧过身子,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对身侧的马文才道了声:

“对不起”。

对不起,她还没学会该怎么做好一个这里的“上等”人。

这不是半夏的错,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蓦地,祝英台感觉到一臂之外的身侧微微一震。

“睡吧。”

马文才有些发闷的声音从丝被之中传来,低低地在这幽暗空旷的寝间之中回响,竟有些让人觉得脆弱。

祝英台咬了咬下唇。

他是个有礼有度之人,甚至没问她,自己那书童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文才缓缓翻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隔壁的祝英台,幽幽叹着。

“我睡相很好,翻不泼那碗水。”

***

一句“对不起”,让马文才的思绪又飘到了过去。

他会对屋子里有半夏守着那么生气,并非只因为半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半还是他从小就从不让下人值夜的缘故。

不是有什么怪癖,而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他的脆弱。

无数次抽泣着从噩梦中惊醒,直到眼泪流干,身体也抽搐到酸痛,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当不得“人中之才”的评价。

甚至会让家族蒙羞。

父母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让人在晚上伺候,小孩子做噩梦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起初,他的母亲担心他,甚至在晚上亲力亲为的照顾,但男女毕竟有别,七岁之后,马文才已经开始学会自己独自面对漫漫的长夜。

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忍耐的人,无数次从过去的梦魇中惊醒后,便再也不会发生半夜惊叫着弄醒了所有人的事情。

但梦魇和痛苦依旧还存在,他注定要独自承受这些痛苦。

来会稽学馆前,他也想过如果祝英台发现他会半夜惊醒或流泪该如何是好,不过既然他决定要让祝英台为自己死心塌地,这样事情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也就无所谓什么丢脸不丢脸。

妻子,本来就是和夫君福祸与共的存在。

白天时,他曾想过,当夜晚来临,代替梁山伯躺在她身侧的他,是会得意于自己的谋划,会愤怒祝英台的不知廉耻,还是会期待这“胜利”来临前的美妙……

只是想象,都能让那时的他开始觉得畅快起来。

可当祝英台一句“对不起”轻轻传来时,马文才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也是会说“对不起”的人吗?

她也会有后悔和愧疚之心?

“如果有的话,她又为何在答应了婚事之后做出那样的事情?”黑暗像是有种邪恶的力量,让马文才在被子中阴暗地想着。

“既然可以誓死反抗,为何不在纳彩问名之前就以死明志?”

还是她那“以死明志”的举动,只是在见到梁山伯坟茔后刹那间怨恨爆发后的产物?

无论如何,斯人已逝,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睡吧。”

马文才内心一片麻木。

祝英台是欠他一句“对不起”,但不是身侧的她。

他缓缓翻了个身。

“我睡相很好,翻不泼那碗水。”

覆水难收。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那水再泼了。

第10章 冷若冰霜

身边睡着一个“陌生人”,对于马文才也好、祝英台也罢,都需要适应,尤其是极不情愿身边有旁人在的马文才,虽然似乎已经睡着,但其实闭着眼睛一直都未睡去。

祝英台是个性子十分矛盾的人。

说她神经粗吧,她又很爱脑补,补出来的东西能把自己吓个半死。像是这种又宽阔又黑,顶上还有梁的大屋子,她一直很怕,总觉得半夜一睁眼那梁上就会吊着个脑袋,或是角落里窜出个什么鬼怪,即便是在祝家庄时,每晚她的闺房里也是灯火不熄有人值夜。

此时身边睡着个陌生男人,理论上她应该警惕或难以适应的,但也不知道是马文才表现的太过沉静,还是身边的少年对她来说年纪太小没有防备,有马文才睡在旁边,她倒不怕这空旷和黑夜了,没有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马文才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轻叹了口气,也闭上眼,强逼着自己入了睡。

大概是白天想的太多,又经历了不少事,很久已经没有做过梦的马文才一闭上眼,就开始做起了梦。

拜重返人世后常常做噩梦所赐,马文才有一种很玄妙的体验——每次他做梦的时候,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梦见自己过去的他虽然像是个旁观者,可每一次,他还是沉溺在自己过去的不甘和痛苦之中无可自拔,清醒而又高高在上的灵魂非但不会减轻梦中的痛苦,反倒像是有双倍的情绪压抑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久久不能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