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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111)

祝英台依旧在院子里摇头晃脑的读诗词,马文才怕打扰她的兴致又会尴尬,便站在门边静静地听着。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祝英台的雅言并不如大部分南人一般清脆婉转,总隐隐带着一种北地才有的坚硬之声,这也让她读起诗词来总带着一种激烈之气,但这一首恰好有种金戈铁马的萧瑟,此时祝英台诵来,倒相得益彰。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你这不像是诗赋,倒像是曲辞。”

马文才等祝英台完全读完后,在她的余韵中悄然踏入院内。

“而且不是南方的曲辞。”

祝英台被马文才吓了一跳,见来的是熟人,总算松了口气。

她其实最熟悉的是唐朝李白的《静夜思》,但李白离这个时代还有好多年呢,她总担心《静夜思》传出去乱了历史,读个几次后提心吊胆,索性不用《静夜思》背雅言了。

除了幼儿园学的静夜思以外,她最熟悉的就是这首木兰辞,几乎到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的地步,不因为别的,这是她那个年纪所能知道的、心目中最伟大的女英雄。

以致于她穿到这个时代之后,甚至不遗余力的去打听过花木兰的事迹,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南北朝,和那个传说中的花木兰处于同一个历史时期。

作为一个理工生,祝英台穿越前的历史知识差不多都去喂狗了,连南北朝到底在唐朝之前还是之后都不知道,一度还和五代十国弄混,也不知道北面的鲜卑人意味着什么,因为后世早已经没有鲜卑了。

她对花木兰的憧憬,纯粹是对于一位女英雄的向往,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花木兰那样。可她也曾期冀着如果有逃离祝家庄那严酷的藩篱的那一天时,这世上有其他地方可去。

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能理解她的人,那一定是那位花木兰。

她一定会理解她的想法,明白她的苦衷,她一定是一位既强大又温柔的女性。

祝英台是这样想的,于是就去问了。

可当她知道北方的鲜卑人已经建国百年,而那位花木兰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人物,也早已作古,祝英台最后只能渐渐死了去见女偶像的心。

认命的当着她的祝英台,想方设法逃离了祝家庄,走入她的宿命之地。

所以当她重新开始咏诵《木兰辞》时,一颗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哪怕雅言在她看来声韵还是很古怪,祝英台却对这首辞半点都生不出嬉笑之心。

这首曾经在少女时给了她无数憧憬和勇气的北朝民歌,如今依旧还有着同样源源不断的生机。

这时代曲辞并不能登大雅之堂,祝英台平时没有听过这首辞,但想来她都能打听到花木兰,这又是首著名的南北朝民歌,如果这时代没有传唱,又是怎么流传到后世的?

怕是两国没有建交,南方所以不曾听闻罢了。

也正是因此,祝英台在读诵这篇《木兰辞》时有一种心安理得的底气,可现在看到马文才满脸疑惑,那底气又不足了。

“你没有听过这首木兰辞吗?这个应该知道的人不少吧?”祝英台有些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脑袋:“这不是北面的民歌吗?”

“原来是鲜卑的长调译成。”

马文才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刚刚还在想你这曲辞音韵古怪,平仄也不工整,为何这曲辞为何如此奇怪,原来不是中原的汉话,不过能译成这样的地步,这人一定精通鲜卑话,又是极有才学之人,否则只会变成一曲四不像。”

“鲜卑话译成?”

祝英台愣愣地问。

“鲜卑人没有文字的,所有自己的故事和记录都靠传唱记录,后来魏国的拓跋文帝迁都洛阳,严令鲜卑人必须说汉话、用汉字,着汉人衣冠,所有鲜卑人才开始渐渐摒弃自己的语言。对了,你这曲辞是从哪里学来的?”

马文才突然生出疑心:“你认识什么鲜卑人吗?”

花木兰虽是英雄,但还是为正统所不容,即便是在北方的魏国,也只有以母系为尊的鲜卑人会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花木兰的崇敬,大部分汉人还是认为她是个大逆不道的女人,更别说传唱她的歌谣了。

马文才甚至怀疑这首曲辞就是个汉化后的鲜卑人翻译过来的,因为汉人大儒们不见得会为他们心目中“惊世骇俗”的女人,动笔将鲜卑民歌的曲调和音韵调整到适合雅言传唱。

“我,我不认识什么鲜卑人啊……”祝英台被马文才盯得快要哭了,“这曲辞我从小就会啊,你问我怎么会的,我怎么记得?也许是在哪里听过就记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记忆超群……”

“我也算见多识广,我为什么而不知道?”马文才步步紧逼,“花木兰这样惊世骇俗的女人,即便是在北面也鲜有人提起,为什么你会对一首这样的曲辞如此熟悉?”

祝家庄难道通敌?

祝家庄难道私下和北魏有所接触?

“谁说花木兰在北面也鲜有人提起?”

似是看不惯马文才不停地喝问,从隔壁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谁?”

马文才一声大喝。

随着马文才的大喝,祝英台院子的围墙上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色猎装的少年,他头上系着的红色额带在清晨地微风中微微飘动,背后背着一张长弓,手里还提着一只彩环山鸡。

“是你?”

马文才一看半蹲在围墙上的,是那个买马的参军姚华,忍不住一呆。

“马公子。”姚华对他点了点头,“欠你的五万钱,我在想法子还你。”

“你怎么……”

马文才看着他手中提着的山鸡,恍然大悟。

“哦,原来傅歧每天早上在院子里捡到的山鸡是你猎的!”

姚华的胸臆之中尚有某种豪情在激荡,听到马文才的话也没有出声反驳或回答,只是用感激的表情看向围墙之中的小院。

在那里,站着一个身材柔弱的少年,正捧着一张纸卷,满脸好奇地站在围墙上的自己。

他的五官其实很清冷,可一双清澈的眼睛犹如刚刚离开庇护的小兽,既濡湿又天真,看的姚华心中也是一软。

“你的《木兰辞》读的很好听。”

姚华没有看马文才是什么表情,而是认真着对祝英台说着。

“我原本是来送东西的,可听着听着竟走不动路,在外面像是傻子一样站了半天。”

“你,你喜欢《木兰辞》?”

祝英台有些发愣。

她以为这个时代的南朝人,是没几个喜欢花木兰这样刚毅的女人的。

姚华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声喟叹。

“很喜欢呐。”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马文才看着这“墙上君子”当他不存在一样勾搭祝英台,忍不住剑眉一竖,冷声道:“大门不走,爬什么墙!”

“是,是我失了礼数。”

姚华想了想,在祝英台的惊呼声中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整了整背后的长弓,看向祝英台手中的纸卷。

“那个就是你读的《木兰辞》吗?能不能送我?”

“你说这个?”

祝英台看着手中的纸卷,下意识地看了眼马文才。

之前刘有助差点斩手的事情她还记得,她并不认识这个少年,虽然对他很有好感,但也不敢确定能不能送他东西。

她已经没之前那么“放达”了。

“当然不行!”

马文才皱着眉上前一步,隔开这大清早勾搭人的俊俏郎君。

“还有,你不去筹钱赎马,跑到学馆里干嘛?”

“我现在是学馆的骑射先生啊。”姚华呆呆地回答,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般对马文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