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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257)

在一群卖朝食的人里,有一个提着篮子出来卖柿子的小孩最是显眼。

他的鼻子下面还拖下来好长两串鼻涕,这大清早谁会吃柿子,况且这东西也不耐搁也不值钱,野地里经常一落烂一地,那小孩也不知在哪里捡了一堆长得好看的,摆在篮子里卖,却无人问津。

小孩这里窜窜,哪里跑跑,大概是年纪小又怕人,嘴巴张了几次也没喊出一声吆喝,自己的小脸倒是涨得通红,眼看着鼻涕又被冻得往下落,到了嘴边又给吸了回去。

长得不讨喜又邋遢,怕是也是柿子卖不出去的原因。

马文才爱洁,见着那小孩鼻涕上上下下强迫症就发了,抬手对他招了招。

那孩子一直东张西望想要别人看看他的柿子,见有人对他招手原本还很高兴,一看是个遍身丝罗的贵人就吓了一跳,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这一疑惑,那鼻涕又下来了。

马文才见那小孩指着脸,点了点头,又召他过来。那孩子愣了一下立刻眉开眼笑的过来了,拎着他的柿子篮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那小孩到了马文才面前,马文才方才发觉他还不到自己的腰高,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也难怪冻得小脸发紫鼻涕直流。

小孩就是小孩,见到马文才倒没其他人那么害怕,而且一双眼睛不停地往马文才身后极有气势站在那的黑马看去,似乎忘了自己是来兜售柿子的。

“擦擦吧。”

马文才见那鼻涕又下来了,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素帕。

“啊?啊?”

小孩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张着嘴一副吓傻了的样子,那鼻涕荡啊荡啊,眼看着就要荡到他张大的嘴里。

这下马文才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抬手拿着帕子就利索地把那小孩鼻子下面的鼻涕给擦了。

擦完把那方素帕往小孩肩头一搭。

唔,鼻涕擦掉以后,看着也没那么邋遢了,也顺眼多了。

“这,用这个买柿子吗?”

小孩子再什么不懂,也知道丝罗这东西不是庶人用的,这一方帕子包边精致,他就没见过这么有光泽的料子,别说一篮子柿子,就是一筐、几筐柿子,也换不来一方帕子。

什么柿子?

马文才疑惑的目光扫向他手中的篮子,继而恍然大悟。

“哦,你说你这篮柿子?”

马文才眼神从小孩子短了几寸的裤腿上掠过,看着他小腿冻得发青,心中不由得一软,接过了他手中的篮子。

他从怀里掏了几十文钱来,塞在小孩的手里。

“这些柿子我买了,路上吃。那帕子给你了,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你小心揣好,别给人抢了,回头拿去换钱也行,自己留着也行。”

因为祝英台总是没散钱用,现在他们身上都揣着点散钱,否则以他平时的做派,这种累赘的铜钱都是放在风雨雷电那里的,身上还真没有散钱。

“要不了这么多的!”

小孩子吓死了,连忙把肩头的帕子拿下来,就要递还给马文才。

“我,我保不住这个帕子的!”

“谁抢了,你去告诉姜县令,就说有人把吴兴马文才给你的帕子抢了。”

马文才避开那沾着鼻涕的帕子,似是有点害怕这孩子眼中惶恐的神色,居然抱着那一大篮柿子翻身上马,毫无仪态的单手驾马离开了。

他骑着马往后跑了好几步,那孩子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也跟着马屁股后面跑,边跑边喊:

“柿子不值钱的!柿子不值钱的!”

马文才一脸狼狈,哪里像是买了别人的柿子,倒像是抢了别人的柿子,驾着象龙一阵风驰电掣,没一会儿就甩开了那孩子,岔入了一条岔道。

等看不见孩子了,马文才低头看着怀中揽着的一篮柿子,自嘲地笑笑。

为何看祝英台和梁山伯施恩那般容易自然,他只是偶然动一动恻隐之心,却做的如此艰难?

若是让别人看到他这般买柿子,脸也是丢光了。

怎么就能骑着马跑了呢?

忒丢脸!刚刚那条路是不能走了。

马文才摇摇头,驾着马从岔路里岔出,正想着从哪条路绕去城门那和同伴们汇合,却冷不防被人喊了一声。

“马文才,你刚刚走了哪里,让我们好找!”

喊人的是傅歧,见到从岔路上岔过来的马文才,立刻欢喜地扭头大喊:“叫出去找的别找了!马文才回来了!”

马文才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骑着马冲过头,大概是走错了路,所以才在那集市上等半天等不到车队慢。

不是车队慢,走错了路自然是等不到人的。

看着一群伙伴如释重负的看着他,马文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等追电迎上来,立刻把怀中的柿子像是丢烫手之物一般丢了出去。

“公子去集市买柿子了?”

追电看了下马文才来的方向,有点迷茫道:“这东西一碰就坏,路上吃不方便的,颠两下就烂了。”

“那你们现在就分着吃了吧,看他还算可爱,买了一点。”

马文才哪里是要吃柿子,随口一答,驾着马重新回到了队伍里。

看它可爱?

追电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一篮柿子。

就是普通的柿子啊,哪里可爱了?

有几个还烂了呢。

有了之前那一段插曲,也没人问马文才之前去干什么了,祝英台欲言又止,大概是实在找不到活跃气氛的话,只能怏怏地骑着驴跟在后面,跟小媳妇似的。

马文才自己倒没想什么,只庆幸不用从集市那边过,再去看那追在后面跑的小孩,还有那些对他窃窃私语的市井庶人。

他们走了一条偏僻不怎么扰民的道路,直到了城门之前,又是一怔。

原来姜县令领着四五个衙役,还有十几个流民,早已经在城门前等着了。因为他们绕了一截路,所以来的比城门开的时间略晚了些。

姜县令自然是代表全县上下来感谢的,也带了些此地的特产等物,从陈庆之到后来的傅歧通通说了一遍好话,又说把此事已经记在了县志里,当地的百姓都会感激他们云云。

梁山伯几人并不是图名的人,只是姜县令是官员却对他们如此客气,自然心中也熨帖。

陈庆之带着这一群孩子,是负有保护之任的,他们有惊无险,陈庆之也高兴的很,跟着姜县令在一旁聊了会儿风土人情。

就在寒暄时,那之前守在姜县令身后的十几个流民突然上了前来,也并不像对梁山伯祝英台几人时那样热情或带着东西。

相反的,这些流民都紧张的不行,一个个依次到了马文才的马身前,恭恭敬敬地或磕个头,或行个礼,连抬眼都不敢,却依旧道完了谢,就赶紧跑回姜县令身后。

马文才没想到有这么一出,骑在马上面色古怪,完全不明白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说是道谢吧,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似乎看了他就要出事;

说不是道谢吧,可这又磕头、又躬身的,不是道谢难道是默哀?

马文才有些无措地向陈庆之看去,后者呵呵地笑了,抬眼问身前的姜县令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有人冲撞马公子,被抽了十鞭子赶出去吗,也是我不好,有意借这事拿那些不听话的开刀,又把人赶了出去,这县里就不知道哪里传了话,说这位马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是高门里最重规矩的那种,家里还是大官,不能冒犯。”

姜县令叹气:

“这些百姓畏惧马公子的威严,轻易不敢往马公子身前凑,生怕也被抽上十鞭子……”

“不过是庶人心中惧怕士人罢了,越传越是邪乎,传到后来,就说连看一看他都会惹恼他……”

陈庆之愕然,摸了摸胡须,明白了为什么早上一群人对马文才避之不及,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故。

“但从他手下分了田,或得了恩惠感激的也是有的,那些不安分被赶出去的人,也不见得就不欺负这些流民中的老弱妇孺,那个啐了马公子被打的,就是个惯于对女人动手动脚的,因为性子横,许多人都对他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