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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57)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祝英台去丙科读书,确实成就了他今日的书道大成。

更何况……

梁山伯看着在人群中眼圈红红却依旧在笑的少年,脑中浮现的却是昨晚伏在案上,犹如意志完全被击碎的那个祝英台。

他的眼神渐渐望向那堵书墙,比起昨夜的废纸,这一墙笔走游龙不知超出那字凡几。

“他在墙上写字,为的不是这些人。”

梁山伯的胸口不知为何突然剧烈跳了几跳,眼神再也离开他去。

正如梁山伯所猜测,甲舍之中居住的士子们渐渐客套的气氛热络了点,终于有人开始问起祝英台。

“英台,你练字为何不写在纸上,却写在墙上?”顾烜看了眼墙壁,虽觉得写的极好,可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写在这里,人来人往,岂不是麻烦?”

甲舍不许擅入,可这里是分割内外之处,即便是寒生,站在墙外看这些字也不会触犯什么学规,一想到他们所住的地方日后要被寒生日日造访,顾烜心中就有些难以言喻的不适。

“我这人有个怪癖,要写出好字,非要在墙上写。我家里的围墙上,到处都是我练的字。”

祝英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胡扯。

“昨夜突有所感,我提着笔墨就出来了,哪里有跟家里一样大的墙给我书就?找了一圈,没办法,就写在这墙上了!”

祝英台无辜地指着墙壁,

“难道书馆有规矩不能在墙上写字?我是不是脏了墙啊?那我等会儿叫下人去寻点灰泥来把它抹了……”

“没没没,没这规矩!”

“你爱在哪写在哪儿写!”

“不要!”

“千万别抹!”

听说祝英台要把这书墙摸了,一干士子各个惊叫了起来。

“你可知这一墙字价值千金?日后你若因书道成就宗师,我们这些住在甲舍里的便是见证之人!”

一个士子激动地搓着手指。

“怎能抹了?!非但不能抹,等会儿我就派人下山去找工匠,给这堵墙造个顶出来!”

“正是正是,若是下了雨,将这一墙好字全部冲了,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满墙前士子们七嘴八舌着该如何保全这一墙好字,有说造顶的,有说派人看管的,相比之下,有寒生一同来看反倒不算什么了。

权当是张榜公告之地就是!

总比一个人都看不到好。

“不用这般慎重吧……”

祝英台也没想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疯癫,吓了一跳。

她之前只觉得寒门书生嗜字如命,为求一字甘愿铤而走险,却没想到连这些士族子弟也一个个如获至宝的样子。

原来真是她之前心有偏见,只觉得高门无情,却不知道这时代不只是高门对寒门,士族之间也互相防备,并不能摈弃门户之见,即便是士族子弟,在这一点上,和寒门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们学到这些字,往往不必付出寒门那般重的代价罢了。

想到这里,祝英台脸上的嬉笑也收了起来,认真道:

“如果字被水冲没了,等天干了我再写便是。”

“你还愿意再写?”

刹那间,好几个士子眼神大亮。

“再写有什么,他可是给庶人都送过字的……”

傅歧混在人堆里,小声呢喃,被梁山伯捣了一拐子,才算没有再说什么。

见祝英台如此“好说话”,有些好字的摸着墙上未干的墨迹,面上有些扭捏,却还是问了出来:“敢问祝兄,我可以照墙临摹吗?”

祝英台眨了眨眼,大方地点了点头。

“可以啊,在场的都是见证,我说了,‘谁’都可以临摹!”

她把“谁”字重重咬住,在场者没想太多,只以为说他们全都可以临摹,于是一些准备趁没人时摹下的士子一听不必偷偷摸摸了,心中也是大悦。

“祝英台,你人真不错,寻常人有这一手好字,必定藏着掖着,你却大大方方让我们临摹。”

孔笙顿时觉得此人值得深交,笑的一口白牙在阳光下乱闪。

祝英台被人夸得脸有些发烧,只好揉着眼睛说道:“我一夜未睡,现在实在困得不行,无奈早上还有课,不能跟各位再多寒暄了,我得去丙馆上课去。”

她早已命半夏去拿书袋,现在半夏来了,立刻让她抱着书袋跟她去丙馆。

傅歧和众人目送着祝英台顶着一双红眼和稍显狼狈的样子前去上课,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他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能写这么好的字,真是让人羡慕啊。”

有人叹道。

“难不成丙馆真有什么特别的教字之法?”

他也参加了丙科试,可以去入读,要不,他也去上几堂书学课看看?

反正连马文才和祝英台都去了……

“他去上课了,我们是不是也赶紧去上课?”

“去干吗?不趁着这字在摹好了,万一下午变了天,岂不是要抱憾?抱歉,在下这就让下人去请个假,今日就不走了。”

一人说罢,立刻挤到墙前。

“我也不去了!”

“还有我!”

一时间,这些平日里唯恐落于人后会致使“天子门生”落空的士子们,如今却纷纷请假的请假,观字的观字,再也没有人提起“这字别人看不得的事情”。

“马兄看人实在是精准啊……”

梁山伯不由得喟叹。

“他如此看重祝英台,果真是有过人之处。”

“这些人也是疯了。”傅歧摇头,“祝英台那小子根本不把自己字当回事的,他们何必这样扒在墙上一遍遍摸,找他再写一张帖子够学一年。”

“那不一样,这是祝英台的‘立道’之处,这是他的‘成道’之篇,他日说不得他青出于蓝,脱卫体为‘祝体’,这字,便可成传世的佳话。”

梁山伯见傅歧一脸不服气,笑着劝他。

“我觉得傅兄也可以临摹几张,若是你就此错过,说不得他日会后悔。”

现在是还没得到消息,待到下午,再到明天,这里说不得还会被挤的水泄不通,无孔不入,想要临摹而不得为之。

“我?后悔?你以为我在看过那小子抱着马文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之后,能生的出什么敬仰之心?算了吧,我现在没心思学写字。”

傅歧看着远处祝英台的背影。

难道他看错了人,这小子,难道其实是个凉薄的?

为何刘有助遭此大劫,昨日他还能痛哭流涕,今天却毫无所觉一般去上课?

“是啊,现在哪有心思去学字。”

梁山伯可惜地看着围墙前站成一排的人群。

他们还要去打探刘有助的消息。

***

祝英台走到课室门外的时候,只感觉脚下跟棉花一般,走路都是飘的。

刚刚是因为她突破了某种境界,身体虽然疲惫,可精神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亢奋,这才能意气风发,热情洋溢。

可一路从甲舍门口走到西馆,顿时困成狗。

是以哪怕众人因为昨日之事对头她指指点点,或是她身形狼狈眼睛红肿引人侧目,都难以让她再抬一抬眼皮,几乎是一到了自己的席上就往下一倒,伏在案上瞌睡。

她已经来的太迟,书学的讲士早已经到了,见丙科第一居然迟到了还一副“我真没睡好求让我睡一会儿”的样子直接扑倒,他也傻了眼。

大概是祝英台平日里并不跋扈,今天这样子也太惨了一点,那年轻讲士咳嗽了一声,居然没有让她起来好好听课,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开始准备讲课。

上课之前,他像往常一样用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待看到祝英台右侧的案上空无一人,忍不住一怔。

“刘有助呢?刘有助今日怎么没来?”

刘有助曾是丙科书学第一,刻苦努力,即便是生了病也从未缺席,是以这讲士惊讶之下连忙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