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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686)

皇帝突然唤起两人的名字。

“臣在。”

“臣在。”

“你二人留下,其他人先出去,朕有话要说。”

第408章 断子绝孙

皇帝瞟了一眼陈庆之, 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收入眼中, 不见情绪。

后者意会,领着脸上有伤的张生一起, 退出了殿外, 并自觉在门口把守, 不让任何人靠近。

待殿中回复一片宁静,萧衍看着眼前两位年轻的臣子, 恍然间好似看到了大儿萧统和二子萧综并肩立在那里, 恰值青春年少, 一样的意气风发。

可一晃眼,哪里有什么儿子, 只有马文才和“裴山”,一般的沉稳可靠,一般的少年老成。

却没有被他纵爱宠溺出来的傲然之气。

想到儿子,萧衍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沙哑着声音开口。

“裴山,河东裴氏的庶子, 因受到嫡母冷落而愤然离家,投奔裴公,后受举荐入京, 自投御史台。入御史台后, 颇受上官器重, 却因断袖之癖而受到轻视, 人脉不佳。有此‘把柄’, 想来日后在官场上走的也不会太顺遂。”

马文才听到“断袖之癖”几个字,愕然地看向梁山伯。

梁山伯也没想到萧衍居然调查过他,一边庆幸裴公将他的身世做的周全,一边因皇帝莫名其妙提起“断袖”的事情而赧然,更没想到会在马文才面前说起此事,简直从脸颊红到了脖子。

“马文才,吴兴太守马骅之子,伏波将军马援之后。你这一房三代单传,自你父亲辞官后,你便是你这一房唯一出仕之人,若你做不到三品清官,这一支便要降等,沦为末等士族。好在你还算争气,出仕以来从未有劣迹,又素有治干,得受重用。”

萧衍看似重视马文才,然而此时说起他的过往,却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以你的能力,再熬上十年,未必不能名列上品。只是你出身不高,既不是豪族又不是灼然门第,母族父族皆没有助力,势力也不够,再怎么折腾,也很难在短期内一飞冲天……”

“正是如此。”

马文才苦笑。

在士庶天别、生来灼然的环境下,他辛苦十年的结果,不过是别人生下来的起点而已。

但他若连拼都不拼,莫说追赶别人,连被别人追赶的可能都没有。

“你们要奋斗十年、二十年的事情,与朕来说,不过是一念之间。”

萧衍面色淡漠,一双眸子里不再有往日的慈悲,重诺之下,除了有许人富贵的自信,更带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威严。

“朕可以送你们一场泼天富贵,让你们平步青云、权势滔天,只要你们答应朕一个条件。”

天子之威不可测。

“陛下有令,莫敢不从,不必如此抬爱,折煞微臣。”

马文才心头大震,面对这绝大的诱惑却不敢轻易应下,只能跪伏与地。

梁山伯和皇帝接触的更少,连话都不能接,和马文才不约而同地向着皇帝跪伏。

“二郎已经流落魏国,怕是再难回国。非但不能回国,为了不让他沦为质子、成为威胁我大梁的把柄,或是被魏国当做没用的弃子杀掉,恐怕朝中文武都会选择将错就错,给他冠上‘东昏侯之子’的名头。”

萧衍语气中有着看破一切的疲惫。

“朕和二郎父子情深,然而事到如今,竟连父子之名都不能保全。”

大殿中气氛沉郁,但正如萧衍所说,这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从他被掳的消息传回来时,朕就知道这辈子想要再见他已经很难了。徐之敬的堂祖父徐匽便被掳至魏国,终其一生也没有回到故国。齐国灭亡后,齐国的贵族皆逃往魏国,受到重用,又恨我入骨……”

萧衍为了报父兄之仇,曾杀尽萧宝卷的族人。

“如果二郎顶着我儿子的身份去了魏国,怕是命不久矣。我心中也明白,自污名分,这结局已经是二郎能争来的最好结果……”

“朕最了解臣子的心思。一开始,他们出于对二郎成全和自污的愧疚,也许会愿意设法解救一二,但时间一长,便谁也不会再关心一个被困敌国的皇子如何,毕竟在世人眼里,他已经是一个‘失败者’,哪怕再回国中,也没有翻身之日。”

他心中刺痛,几不能语。

“但朕,是他的父亲。”

萧衍一字一句道。

“别人可以不管他,朕不可以。”

马文才忍不住喟叹出声。

哪怕他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是曾为人子,即使对萧综有颇多怨恨,可听到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不禁动容。

也许正是有这样的父亲,那样自私无情的萧综,在最后遇险之时,委托旁人带回去的话,才会是那样的一句。

萧综也许心中有怨、有恨、有不甘,但更担心的,是自己的父皇会为难。

一旁的梁山伯想到的是自己故去的父亲,想到的是身为人子却无父亲可依,心中更是悲恸。

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剖析自己的心事,即使是萧衍这样善于恩威并重的皇帝,依然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这种不自在便被更深的期望所取代。

“朕当初对太子寄予众望,想要趁还在时帮他学习治理好这个国家,是以一旦发现年轻的可用之人,便送去他的身边,希望他日后能少走些错路,却没想到朕也会有后悔的一天。”

萧衍苦笑,“待朕与朕的老臣们一去,太子和他的新臣们,怕是更不会愿意救回这位‘齐昏侯’的儿子。即使太子顾念着那一点兄弟之情,他的臣子们也不会让他如愿……”

他看向跪伏着的两个年轻臣子。

“所以,朕得确保有朝一日,有人不会忘了朕还有个儿子在北边、在魏国,等着朕接他回来。”

马文才听完这些,已经推算出了皇帝心中的打算。

说实话,他其实是不太想接这种事的。

不但是他,连梁山伯也不见得愿意站到太子的对立面去。

如今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里,萧统是东宫太子,身份尊贵,能臣干吏如云,即使是皇帝,轻易也不能撼动他的储位。

萧综原本是有很大的希望夺储,然而东宫出手太狠,直接釜底抽薪,萧综再无翻身之力,彻底出局。

而另一个成年的皇子萧纲,是萧统的一母同胞,从小被丁妃教导着走贤王路线,从小在东宫里厮混,是被东宫属臣们看着长大的,只会是太子的助力,不会是太子的竞争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得落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样的话并不能打动两个年轻人,所以他抛下了足够诱人的“鱼饵”。

“朕知道你们害怕。”

萧衍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若是朕在你们的位置,也不该轻易许诺。”

“然,富贵险中求。当世之中,除了朕,再也没有人有这样的自信,能让你们一步登天。”

他们表现的越谨慎、越沉稳,萧衍心中越是满意,和他们解释起来也越有耐心。

“马文才,白袍骑以往不受重视,那是因为我梁国据天险而立,更重视水战,但如今二郎落入魏国,无论是战是和,日后朕必是要派人迎回儿子的,骑兵重新建立,迫在眉睫。”

萧衍要决意做什么事情时,世上没有人能阻拦他的决定,此时亦是如此。

“朕听闻元鉴溃败时落下了万余匹马,被庆之送回了梁国。朕可以将这一万多匹马尽数拨给白袍骑,也可以由你在魏国俘兵与梁人之中挑选合适的骑兵人选,若你有能力,他日白袍骑一万人也好,三万人也罢,你和庆之能领多少骑兵,朕便养多少骑兵……”

马文才听出萧衍的意思,不由得骇然。

“陈庆之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管理军务、出谋划策可以,但杀伐决断、领军作战,却需要你这样的人。若你不愿让东宫忌惮,朕也可以让庆之替你承担领军之名,实际上仍由你掌管虎符、做典签之事。你若答应朕,有生之年替朕迎回儿子、护他一世周全,朕这一支白袍骑,可放手由你统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