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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827)

徐之敬仔细询问了他们一直处置萧宝夤伤势的办法,又详细问了他们用的药、更改过的方子,而后便像在太医院中那样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开始为什么不立刻敞开伤口,现在是春天,能捂住吗?”

“都溃烂了,用火烤有什么用?削掉缝起来都比火烤有用。你说你不会缝?你不会缝不知道找个针线好点的丫鬟吗?”

“这生肌化瘀的方子除了让他的伤口烂的更快,还有什么用?那么大的伤口药散能留住?拿药浸了布塞到那伤口里都比冲掉好!”

“伤口刚刚溃烂时,我还能用药蛆食尽他的腐肉;腐毒蔓延到肩下时,我也能用银刀切掉他的筋肉重新缝合;哪怕再晚点,伤口彻底溃烂,最多也不过让他受点罪,也不是没有治的法子……”

他将这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彻底树立起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威望,才转过头来,对褚向说:

“但凡我们早来几天,没让这些庸医胡乱治了,你舅舅那只手臂都能保住。”

“我们倒想是刮骨疗伤啊,可是那是谁啊,我们敢么?”

几个医官敢怒不敢言,在心里把这狂妄的小子骂了个半死。

“他现在整个手臂都坏死了,留着也是没用,还会危及性命,你让我将他的手臂锯了,也许还能保住性命。”

徐之敬下了结论。

“这个还要你说?七天前就有医官说过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

当即有人嗤笑出声。

“那七天前为什么不截肢?我不把他的手臂锯了,他明日必死无疑。”

徐之敬直接怼他。

“何况他们截肢和我截肢能一样吗?他们截肢,你们的齐王怕是直接死在锯下,我截肢,至少有八成把握能让他不死于流血过多。”

“好大的口气!”

终于有医官忍不住了,不愿再受这样的折辱。

“我们好歹是陛下帐下的军医,伴随陛下多年征战,也不知医治过多少伤兵,你这娃娃才多大的年纪,怕是连战场都没上过,也没见过几个段丢手断脚溃烂成疾的,就敢夸夸其谈如何截肢?”

这便是直接质疑他经验不足,纸上谈兵。

若换了别人,这肯定是致命的缺点,毕竟太医大多是在宫中治个头痛脑热,最多小儿科、妇科和内科比较强,太医医治宫中内外的贵人,能有几个贵人把自己弄到这么惨?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徐之敬这朵奇葩。

“江医官,这位徐太医,是梁国那支白袍军的医官,领着梁国十几个医官在军中效力。”

不必徐之敬自己辩解,护送褚向来的几位老将已经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褚小郎君直接从白袍军军中把他请来的。”

霎时间,满屋俱惊。

比起梁国太医这个头衔来,白袍军的医官这个名头更加骇人。

以太医之身在军中历练,几乎是徐家很多医道不能在精进的嫡系的选择,当初徐文伯的兄弟就是这么流落的魏国。

而白袍军是什么?

是一路过关斩将、攻城略地从无败绩的铁骑,出国时七千余人,到现在人数只增不减,阵亡人数比起他们的功勋简直少的可怕。

“你,你居然能在白袍军的军中借来医官……”

一屋子臣属都惊呆了。

他们再怎么消息不灵通,也知道现在镇守潼关的就是白袍军的人。

陛下的外甥竟然在敌军的营中借来了主治的医官?

这是什么本事?

他们看了看褚向,又看了徐之敬。

莫不是私奔吧?

听到老将的话,刚刚提出质疑的医官像是被人打了几记耳光,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袍军一路过来打的都是实打实的硬仗,不是攻城就是对上几十倍之众的对手,若论伤亡和战损,还真不是纸上谈兵。

事情几番反转,已经没有人再敢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徐太医”,而徐之敬也没有了什么耐心,直接冷淡地问萧宝夤:

“齐王,你是选择死,还是选择截断左臂?”

但凡换了常人,这时候定然是选择不要手臂而留住性命,但萧宝夤并不是常人,他的选择牵扯到的事情太多,除了要担心徐之敬来意不善以外,还要提前安排后事,以防万一真在截肢过程中不幸身亡。

除此之外,对外甥的安排,对部将们的安排,对整支“齐军”的安排,诸般事宜也不是立刻就能让人下定决心的。

萧宝夤受此重伤,又惨遭灭门,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意志惊人到可怕了,寻常人听到子嗣皆亡后,必然都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徐太医,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和我的外甥交代些事情,我再给你一个答复,可否?”

他还算情绪平和的回答徐之敬的提问。

“当然,我也要做一些准备。”

徐之敬明白他的顾虑和想法。

“那么,就请给我和外甥一点时间。”

萧宝夤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又说:“诸位爱卿守候我这么久,也让你们受累太多,若我这番真的熬不过去,谁有求去之意,我也并不责怪阻拦。你们不如也在这半个时辰里考虑下何去何从,尽早打算,趁我还算清醒,先告诉我……”

这话大有不祥的意头,顿时屋中哭成一片,亦有指天誓日绝不离开的,让萧宝夤这个本来就虚弱的病人更是头痛。

他强撑着一口气让他们先离开“考虑”,只留下外甥一人,留下最信任的侍卫在门口把守,这才倚靠着外甥的肩膀,开始说起私密的话。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萧宝夤身体不能动,只能用慈祥的目光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仿的脸,眼中都是温柔和不舍。

“可惜我没用,没给你带来几天好日子,身子就要撑不住了,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和舅舅比起来,我哪里能算受苦?”

褚向扶着舅舅孱弱病重的身躯,丝毫不嫌弃他身上的恶臭,反倒紧紧靠着他的身体,时刻担心自己的动作太大会让他觉得难受。

“只要舅舅能好,哪怕丢的是我的性命,我也是甘愿的。”

他从小父母双亡,在姑姑的抚养下长大,而他的姑姑是个疯子,和后宫中的那个吴贵人一样,只想着辅佐、保护萧宝卷的余孽,从来不当他是个人,哪里享受过这样的孺慕之情?

从第一眼看到萧宝夤起,他就对这位舅舅无法产生陌生的感觉,甚至全心的仰慕、爱戴他,不但因为他的长相和自己相似,也因为他的神情实在太像他在晋陵公主庙里见到的母亲塑像,他甚至幻想着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见着他必然也是这个表情,这个目光……

这是来自血脉的呼唤,也是来自血脉的共鸣和认同。

“我要你的性命干什么?”

萧宝夤哭笑不得,吸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说:“我现在身子太差,时间不多,我们就长话短说,那个徐之敬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是白袍军的人,却能来这里?

“先请舅舅恕我擅自做主之罪……”

说到这里,褚向终于露出了慌张的表情,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也不明白马文才为什么会处处给我方便,但当时那个情况,我也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何况徐之敬的医术确实绝世无双,我为了救舅舅的性命,只能冒用舅舅的名义,答应大军会投靠他,后来又和他结盟,允诺若找到幕后真凶,则把那个人给他……”

“这些都是他想让你动摇的话,什么幕后之人,和他什么关系,为何非要讨要?这毫无道理。何况你就算把大军给他,他也不敢出关来接。”

萧宝夤何等老辣,一语中的,漫笑道,“况且我要真能活下来,这些盟约应与不应,却要看你了,你这也不算是假冒我的名义。”

“舅舅,还请给徐之敬一个机会,我曾见过他为人截肢,那些人如今都能走会跑,除了肢体残缺,没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