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他为啥打人啊?”大伙好奇。
“我听大排档老板娘说的,”大妈压低声音:“他们边喝酒边聊江义和他前妻的事,一起喝酒的人喝高了,说了几句混账话。他问江义他的前妻怎么对他一点情分没有,儿子难不成不是他亲生的。江义听完,一个啤酒瓶砸上去,把人家头给打破了。这还不算完,后边见血了,他奔着要人命去的,谁拦他,他拿碎玻璃捅谁。”
妇女们啧啧叹着,议论纷纷。
“这话怎么能乱说啊,这人太缺德了。”
“跟着江义混的那伙人,全不是什么好鸟。”
“酒精害人啊。”
林文芳心道,江皓月这孩子真是可怜:“江义要被抓进去关几天?”
“不严重的话,不是交点保释金就能出来了吗?”
“不好说,他有案底啊,之前就坐过牢。”
人们七嘴八舌,又扯出另一段往事。
回了家,林文芳合计着做点吃的给隔壁送去,陆苗却建议她:“让江皓月过来吧,和我们一起吃饭”。
然后,她主动请缨,要去隔壁叫人。
意外的是,江皓月不在家。
想着他或许是出门了,她拉了拉门把,门没锁。
那他就不可能走远,陆苗猜测:他去浴室了。
一口气上楼跑到公共浴室,浴室没人;她哼哧哼哧又跑向一楼的鸡棚,没看到他。
他们这个楼还有哪里能去啊?
抱着“他总不会在那里的想法”,陆苗去了顶楼的天台。
冬日的寒风吹过,呼呼地刺到脸上,刮得她脸颊生疼。
站在顶楼视野开阔,能望见很远很远的房屋、道路,田地。
天空往不知道边际的地方,一路延伸。
万物一派灰扑扑的沉默,太阳也像怕冷似的,严严实实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后。
江皓月在顶楼。
他离她不远,不过十步的距离;他离她很远,他站在天台最边沿。
男孩穿了件灰色的毛衣,好像要融进苍茫黯淡的背景里。
半只裤管是空的,他是拄着拐杖上来的。
陆苗看着江皓月的背影,忽然不敢说话,觉得那会是一种打扰。
他一动不动地高高仰起头,注视着遥远的天空,于是她尝试和他望向同样的方向。
那里只是,遥远的天空。
迎着凌冽的风,他展开自己的右手。
她屏住呼吸,见他渐渐地,松开拐杖,张开了另一只手臂。
陆苗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
他用仅有的右腿站立在天台的边沿,瘦小而年幼的身体被烈风带着颤动起来,宛若摇摇欲坠,宛若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他像极一只鸟,归属于天空。
“江皓月。”
她可能是喊了,可能是没有。
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周身静谧的空旷,好似什么响动也没有来过。
他转过头。
浅淡漂亮的眼眸令人想起课本图画中的远山,清冷的,雾蒙蒙的。
第16章 噩梦
那段时间陆苗频繁地做一个噩梦。
梦的开头总在御花园里。
小燕子和紫薇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她循着翩翩飞舞的蝴蝶望向高处。
各色蝴蝶拼成的阶梯通往五层的天台,天台尽头站着江皓月。
陡然,他张开双臂,往前一倾,肩胛处宛如破出花朵。
细看之下,她看见一对血染过的羽翼……他拥有了翅膀。
江皓月飞起来了。
“他不能走!”脑中被这个强烈的念头占据,陆苗朝江皓月飞行的方向跑,想将他扯回来。
她跑呀跑,眼见着他飞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小。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陆苗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这儿七拐八弯,有绿树成荫,有花团锦簇。
直到她撞见小燕子和紫薇,她才想起自己在御花园。
“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陆苗跟着她们后面跑,她们喊,她也喊:“皇阿玛,还有江皓月,江皓月也飞走了。”
……
显而易见,在陆苗心中埋下阴影的元凶,正是江皓月。
大约是由于他始终没有跟她解释过,他那天在天台做什么。
江义从看守所出来后,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江皓月放学回家了,他就叫人帮忙看会儿店,晚饭都是在家里吃的。
比起做一个称职的爸爸,江义对江皓月的关注,更倾向于他需要一种精神寄托。
陈露来看过江皓月。
毋庸置疑,她对江义是毫无牵挂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她还关心着。
那么,江义想:只要江皓月在,陈露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当他抱着念想,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活,她却狠心得连他这点希冀都掐断了。
不过几个星期,江义意外得知了陈露再婚的消息。
那晚,他又出去喝了酒。
江皓月看到他爸爸没回来,自己吃好饭,写完作业,按时睡下了。
江义喝到凌晨,回来时已经醉得意识模糊,拿着酒瓶子在楼道里又哭又笑的,嘴里叨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酒瓶子摔到水泥地,发出钝钝的“吭”声。
陆苗最近睡得浅,被这声弄得一激灵,从梦里醒了。
江义摇摇晃晃进到家中。江皓月提前给他留好门,就是不希望半夜被他吵醒,可是江义怎么会如他的愿呢……
“没良心的!没良心的!”
他扯着小孩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抓起来,一路往外边拖。
睡着的江皓月感到一阵剧痛,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摔下了床。睡觉时他不会戴假肢,即便是戴了,也于事无补,成年人与小孩的力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腿疼得厉害,江皓月发出绝望的喊声,伸手想要去抓自己的拐杖。
没有它,他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的能力。江义拽着他残疾的身体,就像拽着一个破布袋子,他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拖出了家门。
凌晨时分,所有人家正是好梦。
察觉到隔壁出事,陆苗冲进父母的房间,“啪”地按亮大灯,跳上床把父母摇醒:“快醒醒!快点啊!!江皓月被他爸打了!!”
陆永飞赶来时,江皓月已经被拖到楼道,他半个身子耷拉在地上,江义扯着他下了一层楼。
这画面太恐怖了,先跑来的陆苗在旁边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
“你他妈喝得太醉了!松手!!”
陆永飞上前,狠狠地推了一把江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你儿子啊!”
陆苗不知道喝醉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江义是疯了。
他的眼睛充斥着一种怪异的血红,瞪大的眼球子好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脸也是红的、脖子也是红的,衣服上全是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酒精味。
“我要带他……去医院……DNA检测……”咬字模糊不清,他疯癫地低语。
江义不曾放松拽着江皓月的力道。
陆永飞推他,他照拽不误。
拉扯间,小孩又被扯下了一层。他的下肢始终在地上摩擦,唯一能够活动的那条腿脱力地垂着,失去知觉般,动也不动。
“他妈的别拽了!给我醒醒!!” 陆永飞索性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江义的半张脸被打肿。怒气的驱使下,他终于松开小孩,跟惹他的那人在楼道中扭打了起来。
“操!我管我儿子,你插什么手?”
陆永飞一拳拳揍向他的肚子,半点不手软。
“这孩子的命有我的一份,自从医院把他救起,我心里就把他当我半个儿子了。你他妈喝了酒爱去哪去哪,江皓月我要带走。”
搞出这么大动静,邻居大多也醒了,男的上前拉架,女的帮忙林文芳那边把小孩先抱到屋子里,二层闹哄哄地挤作一团。
陆苗攥着拳头,不停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