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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47)

“还不上钱,你们这辈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爹还不了,儿子接着替他还。”

高利贷的人已经得知了江皓月就读的学校,没拿到该拿的钱,他们不会就此了结。

邻居有人报警了。

在警车来前,那群人撤出了江家。

江皓月捂着自己的断腿处。

他的身体仿佛纸糊的,被人推搡几下,陈年旧伤复发了,疼得他冷汗直流。

眼前出现幻觉,白色天花板,下坠着无穷无尽的灰色。

咬紧打颤的后槽牙,江皓月哑着嗓子,声音断断续续,全是碎的。

“陈露……说过你什么,你知道吗?”

“她说,你是一个治不好的瘤。”

蜷成一团的江义,在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时,后背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她当初为什么离开你吗?”

江皓月的话,一刀一刀刺向江义。

他迟钝地恢复了痛觉。

“你为了赌钱、玩乐,去借高利贷,他们把她的店砸了。然后她卖了她的店,给你还清债务。那之后,我们的家毁掉了。”

“如今,你没老婆了,剩你的残废儿子替你还债。”

——罢了。

江皓月心中冰凉凉的,一个字也不想再说。

泪水,从江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的相貌早已不复年轻,一张饱含沧桑的老脸上,满是褶皱。

可他伤心起来的样子,跟他愣头青时期的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窝囊,同样狼狈,同样的不知所措。

“你妈,她……”

江义哽了又哽,终于把话说全。

“她给别人生孩子了。”

他的手挠起自己的头发,表情既是狂喜又是痛苦,已然陷入疯魔。

“我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有钱的话,她说不定会回来?赌钱才有翻盘的可能,万一我赌赢了呢……”

江皓月冒着冷汗,等待疼痛自行缓解。

江义的眼泪和他所说的话,没能引起他的丝毫反应。

他面无表情地阖上双眸。

而后,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

他失去了意识。

……

江皓月被一串电话铃吵醒。

他睁开眼,仍旧躺在之前的地板上。

家中一片狼藉,江义不知所踪。

电话铃响得很有耐心。他起初没打算接,它一直响到挂断,不久后,又来了一通。

陆苗跟乡下的亲戚一起去看了他们那儿的海。

说看海,其实只是顺道的,他们一行人主要是来海边的早市买年货。

大人买东西的时候,她到公用电话亭,给江皓月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她料定他不会接了,但还是没舍得放下话筒。

谁知,下一秒,单调的嘟声消失了。

“喂?喂!”陆苗抱着话筒,兴奋地蹦蹦跳跳:“江皓月?”

“陆苗。”

隔着嘈杂的电流,他的声音喊出了她的名字。

“哇!江皓月!你终于接电话了!你这几天去哪里玩了?江皓月,你过个节就开心得把我忘光了吗?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你老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你了。”

她手指绕着电话线,倒豆子似地对他一通的数落。

他没说话。

“好啦,你没事就好。我也不是打电话来骂你的,哼。”

知道江皓月是安全的,大度的陆苗立刻翻了篇,不追究他不搭理自己的事情。

这些天,她憋了一箩筐的话要跟他说。

“你新年怎么过的啊?我们这儿很多好玩的,你要是在就好了。”

“我去了我们的祖庙,烧香拜了我们家的守护神;我们这儿放烟火、放鞭炮,跟城里不是一个等级的,那真是相当狂野呀。不是我吹,江皓月,我们以前见到的那些都是小儿科,你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看看,烟花盛大得整个天幕都被点亮了。还有还有,我这几天吃了很多好吃的,到时候给你带点特产回去。”

说完一长串的话,她特地留了说话的时间给江皓月。

他平淡地应了个:“嗯。”

“就一个嗯?江皓月,你真的好讨厌哦!”

“对了,我现在在海边。我们城里看不到海呢,海可漂亮了,我给你听海浪的声音啊。”

陆苗将话筒递向大海的方向。

“哎,这好像离得有点远,你能听到吗?”

江皓月紧握着话筒,侧卧在地板。

他说:“能听见一点。”

陆苗欣慰地笑了。

望向宽广的大海,几日的忧虑终于得到平复。

“我们这里的海,是绿色的。”

她看着海,放缓声音,向他描述。

“浪花叠起来,拧成一团团白色的泡沫,齐刷刷地堆向沙滩。”

江皓月闭上眼,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片海。

“冬天的海风刺骨,可是有太阳,太阳出来就暖和了。”

“阳光洒在海面上,像洒下了一把粼粼的亮片,每一滴小水珠都在闪闪发光。”

他仿佛脱离了一切不堪,轻飘飘地飞到她身边,站在电话亭边,和她一起看向那片海。

“风的气味,是奇异的海腥味,咸咸的;吹过脸颊,似乎能搓下盐粒子。”

“灰白色的海鸟,降落在海面上,轻轻一点,而后张开翅膀,飞向天空。”

“白云被太阳染成金黄色,慢悠悠地在天上漂流。看不到海的尽头,也不看见天的尽头。”

“真美啊。”

弯起嘴角,他声音轻轻地说。

第47章 人情债

结束了与陆苗的通话, 江皓月重新打起精神。

他到卧房找到自己的备用拐杖,等到他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打量着自己被毁掉的家,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收拾。

“钱……”

理智恢复, 他冲回房间, 找到放在书柜底层的《坚定的锡兵》, 这些年他存下的钱都夹在那本书里。

书好好地放在原地,钱不见了。

翻到最常看的那一页, 泛黄的书页磨损严重。单腿锡兵被铅笔圈起来,依稀可见, 箭头标注了一个“你”字在它的旁边。

江皓月的手指摩挲着那个字, 喉咙里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咽。

不知道那点钱, 够江义赌几次, 买几瓶酒。

那是他存着上大学的钱。

……

陆苗回来时, 带了许多乡下的土特产给江皓月。

她来找他时, 一脸的高高兴兴;他开门,她看见他额头上的淤伤,满脸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你爸爸是不是打你了?”

她扯起他, 往她家走。

江皓月挣开她的手:“没,我在浴室滑倒了。”

陆苗回过头, 凝视他的眼睛:“真的?”

他点头。

她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 没看出什么异样。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好多年没在浴室摔倒了, 我不在家几天你就摔了?我看看, 摔得严不严重?”

陆苗踮着脚尖, 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淤青。

江皓月没躲、没呼痛,仿佛她碰的地方压根儿没伤。

“我家有药,你等着我。”

丢下一堆拎来他家的特产,陆苗风风火火地跑回家找医药箱。

一通手忙脚乱的处理伤口后,江皓月的额头上被贴了个粉红色的卡通创可贴。

“噗。”从刚才起一直紧皱着眉的陆苗,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贴的什么?”江皓月迷茫地摸了摸额头。

她一本正经地制止住他的动作:“哎,不准碰伤口,药涂好了,被你乱碰要蹭掉了。”

他老实地收回了手。

陆苗忽然想起有样重要的东西要送他。

“眼睛闭上。”

江皓月疑惑:“不是上好药了吗?”

他打量着她:“你是,要给我送东西啊?”

“喂,你哪来那么多话?”她粗声粗气地吼他:“照做就是了。”

“哦。”

合了眼,他的嘴仍没停下。

“我可以不收吗?”

“不可以,”她对他说:“手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