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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州(37)

作者: 莨苏 阅读记录

后来两人并肩作战,屏翳从来不曾想过退缩,九黎与他本无关系,但是为了好兄弟,这一战必不能输。

可惜啊。

十几年后,轩辕氏统一中原,两人一死一被困十万年,却始终没有人退缩过。

虽未得偿所愿,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是屏翳安慰自己的话。

他知道,如蚩尤这般人物,不是赢,就是死。

他是战神,勇猛非常,敌不过的不是轩辕氏,而是天道。

屏翳与旱魃对这一事实都认识的清楚。

可是现在,在轩辕氏后裔,金姓帝王下的大将军,军神,居然是当年剑荡八荒的九黎部落的首领,蚩尤?

屏翳实在不能接受如此事实。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那一团记忆中狠狠地射、出黑色的光,包裹住了杨子归。

须臾,光又缩回了他的身体里,但是现在,掌管这具身体的,是屏翳。

既然老朋友做了错误的决定,那么就由他来打醒他。

他手一挥,凭空出现了一把暗淡无光的剑,虽无珠光宝气,确实不折不扣的神铁——当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利雨行。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碰过这把剑了。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第一个试剑的人,是他当年的至交好友。

屏翳眼神森冷,横剑在前,气势暴增,他缓缓把剑递出去的时候,周围来来往往的兵将都下意识屛住呼吸,往日嘈杂的兵营,此刻鸦雀无声。

而利雨行对着的人,却缓缓站起身,眼睛里的金色更浓,黑色更沉。

空气中的战意一点一点发酵、膨胀……最终爆出刺激非常的火花!

两道身影快成了残像,恶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又分开,这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嘴角都沁出了血迹。

都受伤了。

他们打架,一贯的两败俱伤。

屏翳愣了一会,突然笑起来。对面冷着脸的少年将军,也缓和了脸色,大笑起来。

笑声冲破了军帐,在上空凝结出一朵金色的莲花。

九黎不再,战神还在。

笑够了,屏翳丢了手中的剑,在床边坐下,看着站着的男人,轻飘飘地说到:“真好。”

他的声音太轻了,蚩尤没有听清楚,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屏翳笑着回他:“天道那个狗屁玩意儿,耍了我们一道,到头来,还要我们去给他擦屁股。”

蚩尤表情轻松:“擦就擦,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屏翳做出凶恶的表情:“做天道的走狗,我们称什么魔神?走狗神还差不多?”

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天道是父神,但是他知道,身边这位好友,他的心情,一定不好。

天道覆灭了九黎。

那个蚩尤从小长大、并且一直努力去守护的地方。

化作了飞烟。

所有人都死了,却偏偏最该死的两个人都好好的活着。

他们活着,是因为,天道还需要他们,父神还需要他们,诸如现在,父神的一个念头,他就要让这具身体保护好军神,战胜本应该夺取天下起义军,继续让这个腐败又肮脏的国家存在下去……

而那个被轩辕打败、毁掉一切的人,又要守护轩辕建立的国家。

他有时候会想,那些说魔神是天道宠儿的人,真他妈眼瞎,真真的宠儿已经功成身退,建立的国家千秋万代,泥塑供奉在九州各地,吃着百姓的香火。

而他们,就要为天道卖命,做天道的走狗。

屏翳真的累了。

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挣扎什么,寻找什么。

反倒是最后这四十几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凡人,担忧的事情无非就是这些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事情,却比那十几万年更快乐。

他曾听说,做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与生活都是定下来的,是不能更改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天命提前写下的,这就叫命运天定。

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做一个凡人,凡事皆有迹可循,想要的事情,只需要努力,心里却还抱着希望。

而魔神,虽然说超脱于世间,寿命无限,但是他们的命运,才是真真正正的被规定好的,他们早就知道命运的走向,知道未来每个人的结局,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走下去。

第61章第61章

从那家民宅中走出来,京城一贯的奢靡繁华,只是刚刚还晴空万里,现在却阴云密布,像极了那一天。

也像那一天。

一天是让他从地狱中重返人间,另一天是让他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那扇门,通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即使过了这三四年,他还是说不好,现在走的是哪一条路,他没有选择,前方有引路人,后面有催命的刀,他不过是一个傀儡,是被竖起来的靶子,是某些利欲熏心的人的工具。

是棋子。

是这个世界的傀儡,是世界最可怖之人的棋子,是天下第一的可怜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戴上面具,属于归墟的面具,然后慢慢迈步走进了那一阵暴风里。

而对于这一切,沉默在身体里面的杨子归并不知晓,掌控身体的屏翳也并不知晓,他们还在按照既定的剧本,在剧本里面演着既定的角色,在剧本之外做着无伤大雅的小事情。

蚩尤从身上摸出两个小壶,给了屏翳一个。这是九黎部落生产的青椹酒,用特殊的壶装着,屏翳只消打眼一看就知道。

他掀开盖子,鼻尖划过的还是熟悉至极的味道:“这酒,你打哪弄来的?”

蚩尤苦笑:“这些年你不见踪迹一走了之,我却背负着父神的旨意日日不得安歇,总要有一个寄托。”

他说的轻巧,屏翳却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关窍?他能接到什么样子的旨意?无非就是保护这个糜烂到根子里面的国家。

可是九黎……唉,九黎。

屏翳不再多问,只是举起小壶,仰头咽下满是青涩和苦痛的酒,一口接着一口,不过片刻,小壶里面就空无一滴。

蚩尤坐在他旁边,只怔怔地举着壶,不说话,也不喝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屏翳放下壶,看着他,静默半晌,突然说道:“你知道天道给了我什么样子的警示吗?让我护住你,保这个国家。我就意思意思给了掌控身体的凡人一点暗示。但是现在我不想这么做了。”

蚩尤却没说话,也没应答。

屏翳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是一定要做成的,我现在不想保护什么大将军,也不想保护劳什子大夏,我就问问你,你甘心吗?”

你甘心吗?

甘心吗?

蚩尤眼神悠远,即使屏翳说出的话句句狠扎心窝,他也不动不说话,只是眼睛里面那一圈金色越发黯淡。

屏翳看了他一眼,拿过他没喝的那壶酒,把自己的空壶塞进去,仰头喝了一口,又道:“我前些天遇见旱魃了。都说十大魔神死伤殆尽,但是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是好听的,哪一个没些保命的手段,父神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替我们打算?我们还不得自己打算打算?天道算个屁,轩辕氏为天道宠爱,死后成圣,享万千香火,可你看,现在怎么样?他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意气风发?他是父神的好儿子,却被天道养废了。要不然现在哪还有你什么事?他自己的子孙后代,自己照顾不好?还有……”

屏翳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把天道和父神都骂了进去。他是个不长脑子的,蚩尤却不能不长,他看了屏翳一眼,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话都逼了回去:“这话,不是我们能说的。”

“那就不说这个,”屏翳沉默一会,平心静气地说:“我们说说别的。”

他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嘲讽极了:“你就想这样给轩辕氏卖命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