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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后折腰(61)

一个年关,小壮壮如今学会唤人了,头一句会叫的,居然是爹爹,整日爹爹爹爹,不停的唤着。

罗九宁甚都没带的人,如今就只能穿王伴月那些青白灰,道姑似的衣裳。

不过,一个年关养圆了她的身子,如今渐渐儿的,就跟未嫁时一般,一身的白腻肌肤,珠圆玉润的。

屋子里淡淡一股药息,小家伙手抓着床沿,一步步试探稳了脚步的走着,走两步,便唤一声爹爹,再走两步,又是一声,小屁股上还充着尿布,一会儿抖下来,活活儿跟条小尾巴似的。

“奶妈,都说了你不该教他叫这个的。”罗九宁瞧着儿子胖乎乎的可爱,再兼口齿如此清楚,远不是书中所言的小傻子,当然心里也高兴。

可是,分明从小到大,团着他疼着他的是娘,他连爹都没有的人,叫的什么爹?

奶妈可觉得冤枉了。三口人躲在个屋子里,且不说出不去,为免露了形迹,便壮壮儿的衣裳,都是在屋子里用铜熏笼来熏的。

奶妈并不知道王妃好端端儿的,为何要从正院搬出来,就搬到这跟个荒斋一般的地方来。

不过,她只负责带壮壮儿,余的事情不好问的。

但是,自打王妃离开,那个每每总是恶声恶气,阴嗖嗖盯着壮壮儿的亲爹,居然一回也没有上过门,奶娘心里都存着气了,又怎会教孩子唤爹爹?

“娘娘您这可是冤枉,我每日八百回,教的都是娘,何曾教他唤过爹爹的。”奶妈觉得自己格外的委屈。

王伴月一手是采莲船,一手是不倒翁,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进门便在解自己雪青色的披风:“娘娘这话说的,人常言,孩儿先叫娘,娘一生的命苦,孩儿先叫爹,自然是爹一生的命苦。咱们王爷这辈子,命保准比你苦。”

罗九宁也是埋头直笑:终将登上皇位,名垂青史的男人,又什么可苦的。

她正要说句什么,便听外面烟霞忽而高高一声叫:“小姐,王爷来了。”

且不说罗九宁,王伴月也给吓了一跳,一只不倒翁哐啷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奶妈还未来得及躲呢,罗九宁一把,先将外头熏笼上小壮壮儿的衣裳全部拢了进来,再将桌子上孩子的玩具也一并儿抱了回去,刷的一把合上入小隔间的门,抱起壮壮,便进了卧室。

而这时候,阿鸣一把打起帘子,紧接着,裴嘉宪就走进来了。

就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奶妈才叫罗九宁一把拽了回去。

王伴月将手中的采莲船缩到了袖子里,上前便拜:“妾身王氏,见过王爷。”

鸦青色的皮氅,风毛上沾着淡淡的霜沫,霜沫遇热,顿时消融在毛梢尖上,再叫灯光一衬,顿时化作水雾,衬着来人冷白色的脸。他的眉梢也沾着淡淡的雾气,融着那张冷俊的脸,倒是多了几分温柔。

“起来说话。”他说着,就坐到了方才罗九宁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王妃离开王府迄今,整整四十天了,这四十天中,王爷并没有表现出焦灼,焦急,抑或难过过。

他依旧每日在承光殿上朝,依旧巡视整座洛阳城,偶尔进来瞧一眼重病中的老祖宗,但于人前,从未失态过。

“孤自明日起,先赴长安,接着赴瓜州,此去,至少一年半载。”裴嘉宪道。

却原来,他这是要走了,才来茵草斋,与她这个如今管家的妾侍话别的。

王伴月顿时放心不少:“那妾身就祝王爷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裴嘉宪抽了抽唇,未语。此去,他最担忧的,并非契丹人,而是佟新安,那厮对敌没什么战略与谋略,但对内玩起阴谋诡诈来,倒是一流。

“王太傅如今身体可还康健?”过了良久,裴嘉宪再问。

王伴月道:“妾身出不得府,也无人送信,离家一年半,更不知祖父尚且康健否,父母尚自安否,王爷问这个,妾身答不上来。“

“从明日起,孤允你自由出入王府便是。”他嗓音倒是出奇的温柔:“原来,是孤于你们太过刻苛了些。”

灯下,他眉目份外的柔和,虽说颌上略有胡茬凌乱,那胡茬衬着他的脸,沧桑中带着些成熟的睿智,倒是格外一种令女子们愿意怜惜的俊美。

烟霞送了茶进来,捧至王伴月身后,悄声道:“小姐,茶!”

王伴月接了过来,奉到裴嘉宪面前,便见他忽而鼻息一凝,倒是哂了声笑。

他是想起来,有一回罗九宁想从宋绮那儿讨管家权,捧了杯茶给自己,茶中一股鱼腥草的味儿。

她大概到如今还不知道壮壮的生父是谁吧,要知道的话,任是为了什么事情,身为女子,有个孩子作着牵绊,她也不可能跑的。

想起自己中秋夜所作的事情来,裴嘉宪恨不能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遥想她初嫁进来的时候在宋绮和宋金菊面前作小伏低的样子,一手掐着孩子,一手掐着自己意欲自杀时的样子,裴嘉宪无处可说,无处可诉,蓦然想起她于王伴月还算内院之中唯一谈得来的,这才准备于她们些恩德。

但他坐在这儿不走,于灯下又还笑的那般温柔,王伴月的心可就揪起来了。

她一则没有承宠之心,二则,隔着一道墙,总怕壮壮要叫出声来,露了破绽。

第49章 早知先机

但裴嘉宪依旧不走,一手轻敲着桌面,他坐在那儿,居然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王伴月也不知道这人走还是不走,于是试着问道:“王爷还不走?”

裴嘉宪忽而睁开眼睛,厉目扫了王伴月一眼,接着,又闭上了眼睛。极艰难的,他说了一句:“孤会于外宣布,说王妃与世子正在养病,等闲不得外出,你在府内,要记得镇住言论。”

“好。”王伴月立刻应道。

妻子带着儿子悄然离去,王伴月不知这男人心头是否真有那么一点哀伤,盯着看了半晌,只见他两道漂亮的眸子下面,睫毛的阴影纹丝不动,面上也无一丝波澜。徜若不是还有呼吸,端地似个石头人一般。

忽而,他的目光凝在某一处,直勾勾的望着。

王伴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东边的矮几上,摆着一排素白瓷的小瓷盒。

“王氏,你这居处怎会有这么多药?”裴嘉宪一进来,就觉得这房中的香气莫名的熟悉,遇见药材,愈发多了几分怀疑。

“这,这是王妃走之前留下来的,还有一味方子,她说留着叫妾身备用,或者城中会有人需要,所以……”

王伴月连忙捧了一只过来,捧到裴嘉宪面前,揭了开来给他看。

裴喜宪蓦的就站了起来,转身一把推开西侧的螭文雕花门扇,屋内冷冷清清,仿如古洞一般,透着一股子的冷气。

他转身,还想去推东侧的雕花门扇,忽而却又停住:“这药,是治什么疾的?”

“小儿红疹。”王伴月道:“娘娘一再咐嘱,让妾身把这些药交给王爷,但妾身在这内院,想见王爷一回可不容易。”

近来,城中幼儿皆手足起红疹,接着便是高烧高热乃至惊厥,更有甚者还有熬不过去死了的。而这些药是罗九宁治的,王伴月也不止一回的请求要见王爷,就是想把药给分发出去。

不过裴嘉宪不肯见她罢了。

但是,罗九宁一个早在一个多月前离开的人,怎会知道城中幼儿们要起红疹?

裴嘉宪脑中蓦地闪过一念,哑言一声:孤这是上当了。

事实上,能带着孩子逃出王府的那个罗九宁,早就不是一开始那个罗九宁了,更有甚者,她应当还知道了很多先机,这就是为甚,她能踏的那么准,从王府中逃出去的原因吧。

罗九宁笑吟吟的,虚以应承,却暗自盘算着的模样,于裴嘉宪的脑海中起了又灭,来了又起。

他果真是大意了,如今的罗九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罗九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