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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189)

作者: 云住 阅读记录

“喝多了吧他,”艾文涛远远看了周子轲一眼,对小男孩说,“给你你就拿着吧。”

朱塞打电话来,问周子轲在哪,和小艾在一起吗:“子轲,昨天你什么时候从剧院走的?”

周子轲明显是喝醉了:“不知道。”

朱塞无奈问:“几位长辈教给你的东西现在还记得吗。子轲,明天上午九点就是你妈妈纪念展的开幕式了——”

“你们找别人吧。”周子轲扣了手机扔一边。

夜里十一点多,他们这群人陆陆续续散伙了。不少学生的家长打电话来催。

“妈,你就别烦了,我跟我同学在一块儿玩,能有什么事啊?”

“不用您来接我了爸,我没早恋!”

“好了好了娘亲嘞,我现在立马回去。”

周子轲出了地下停车场电梯,掏出车钥匙按亮了自己的车。他还未满十八周岁,喝酒上路被查是妥妥的要出事。艾文涛从后面拽他胳膊,说哥们儿,我家司机来了,走走,咱一块儿回家去。

你走你的。周子轲说。

艾文涛好言好语劝他:“你可不能上路!要不我给你叫个代驾,你先上车喝口水歇会儿,我现在给代驾打个电话。”

行,行。好吧。周子轲点头,仿佛很听话。

他打开车门,上了车。艾文涛站在路边正打电话,就见周子轲前后车灯一亮,忽然那个引擎声就轰隆轰隆响起来了。四轮打着弯从车位里猛地划出来,周子轲根本不听艾文涛在车外喊他,自己迷迷糊糊开着车踩了油门就飞一样跑了。

周子轲做了一个梦。

梦里妈妈牵着他的手,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地板是蓝黄相间的手工瓷砖,匠人描绘出繁复华丽的图案,星星点点,像图画书里法老的宫殿。有人在笑,朝他们招手,与牵着他手的那个人拥抱。周子轲努力抬起头,看到天花板垂下一盏盏巨大的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子轲,你听姐姐在弹什么歌?”

“我不听。”

“子轲,乖,子轲唱歌最好听了,给阿姨们唱个圣诞快乐歌好不好。”

牵着他手的人把他抱起来,周子轲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大了,变宽了,好像五彩斑斓的万花筒,旋转变幻着朝他挤将过来。不再只是简单的瓷砖、女人裙摆、精心修剪的宠物狗,周子轲望着眼前一个个凑过来的陌生笑脸和涂着豆蔻的手指,他转身将头埋进妈妈带着香草和柑橘气息的脖颈里。

“子轲,”是妈妈的声音,“子轲,醒一醒。”

周子轲抬起头,熟悉的香味闻不到了。寒冷的空气正呼啸着灌入这间卧室。他从那个幼小的躯体里钻了出来。很多年后,他有了一副高大的体格,比他的父亲还要更高些。

子轲,子轲。

妈妈低低地,在病床上呼唤他。

妈妈错了。

你什么地方错了。

子轲,到妈妈这里来。

周子轲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和周世友把什么都商量好了,商量完了。还叫我干什么。”

“子轲,宝贝啊。”

“我先走了。”

“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子轲。”

周子轲发现自己嘴里说着要走,脚底却死死钉在地面上。在母亲和父亲做出攸关生死的重大决定时,他在为自己的彻底被忽略而感到愤怒。这种愤怒过于无力了,在父母面前,周子轲越发感觉自己是不值一提的。他始终望着她,希望她软弱下来。

“都是妈妈的错。子轲。妈妈后悔了,妈妈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妈妈了好不好。”

周子轲心里像个三岁男孩一样松了口气。

他握住了妈妈的手。他问她,医生今天来过了没有。

妈妈却说:“子轲,你姐姐快要回国了。”

“我又不认识她。”

“子轲,妈妈希望,以后有人能照顾你……”

“你不能照顾我吗?”

咚咚咚咚。是车窗被猛敲的声音。

隐约还有人在外面喊,冲车里叫,喊的话模糊不清。

周子轲趴在方向盘上,他睁了睁眼睛,睡眼惺忪,抬头看向窗外。

身着棉衣,头戴棉帽的大叔正使劲儿敲周子轲的车窗。小哥,小哥,醒醒。他喊。见周子轲抬起眼看他了,他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摆摆手转身走了。

周子轲后背靠在车座椅上,原地清醒了好一会儿。他又在车里过了一夜。掏出手机一看,才清晨六点。

那位把周子轲从车里叫醒的大叔正在巷口摆早餐摊。周子轲推开车门出来,身上就穿了件T恤,京城一月里的冷空气直接把他顶回去了。他伸手从副驾驶拿夹克外套,凑合先套上。

早餐摊老板见周子轲慢慢悠悠朝他走过来。他下着馄饨,对周子轲道:“我凌晨三点过来就看见你在那个车里面睡觉了!”

周子轲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他全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到这个地头上来的,但看看车前车后,也没撞上什么东西。

昨天他从大清早回到家,发烧,睡觉,睡到晚上,被艾文涛叫去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打台球,喝多了啤酒。到这会儿周子轲胃里是空得难受。他从裤兜里掏零钱,问老板要一碗馄饨。老板挺意外地看他,捞了馄饨,问要不要辣椒、香油和醋一类的调味。周子轲不要。

他忘了他的胃药放哪儿去了。只记得校医好像是让他早饭前吃。他平时不吃早饭——这才六点,天还黑蒙蒙的。十五岁以后,他哪天起过这么早。

早点摊的桌子油乎乎的,马扎也不怎么干净。周子轲站在马路牙子上前前后后看这条小巷。他问老板买了听水漱口。

老板把一碗清汤馄饨端过来了。周子轲找了个马扎坐下,拿了一次性筷子。就听老板说:“小哥,这么大冷天的,你在车里睡觉不冷啊?”

周子轲抬头看他。

“你还是学生吧,”那老板道,表情为难,“爸妈不担心啊。你不知道现在路边冻死多少那喝醉回不去家的,还有那些乞丐。夜里很冷啊,再说你睡车里不觉得闷啊?”

周子轲低头吃馄饨。“谢谢啊。”他头也不抬,跟那老板说。

新信息来自艾文涛先生:

[哥们儿,你上哪儿去了?开这么快一眨眼就没了,你倒是给我个信儿啊!!]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周子轲!今天你必须来上课!你已经高三了!]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子轲,你已经两天没来学校了,今天你会来吗?]

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

[子轲学长,明天天气预报有雨,记得带伞!]

……

中间还夹杂着些朱塞发来的信息,他问周子轲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参加周穆蕙兰纪念戏剧展的开幕式了:“你再想想,子轲,想清楚了给我回个短信。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我们都在剧院等你。”

周子轲吃了大半碗馄饨。两条小流浪狗沿着巷口瑟瑟发抖地溜达过来,早点摊散发出热气,两条小狗在地上嗅嗅,嗅到了周子轲脚边。两对小眼睛巴巴地望着周子轲,尾巴尖摇晃。周子轲用筷子捞了捞剩下的馄饨,低头看了它俩一眼。

老板煮着馄饨,纳闷道:“昨天还来了五条小狗,今天就来两条了。”

另一边桌子上坐的客人道:“冬天这些小流浪动物不好熬,没有家,没人收养它,指不定哪天夜里就挺不过去了。”

周子轲捞了几个馄饨出来,立刻被两条小狗分食了。

朱塞打来电话,周子轲原本不想接。他打开车门,抬头看到天边泛出些亮光来。早点摊有客人被冷风吹得缩了脖子,他们稀罕地瞅周子轲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车标,问早点摊主,一会儿是不是要下雨:“老板,你支个伞吧。省得一会儿下起来!”

周子轲坐进车里,隔着车窗,他看到那两条小流浪狗瑟缩着趴进早点摊老板餐车的车兜里。老板倒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汤给它们用舌头舔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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