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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58)

作者: 云住 阅读记录

骆天天比所有人都先发现了那个装置——没有架子,只有一条秋千,从舞台天花板上孤零零地悬下来。汤贞跟在林导身边,听林导说,到时候幕是闭着的,你从舞台中央登上那个秋千,有工作人员帮你系安全带。

幕开以后,先说词。秋千启动,滑着向上走,接着轨道的驱动力会把你从舞台里面推出去,飞跃观众席上空,直推到剧院另一侧。“你看观众席三楼最中间那个包厢,会一直推到那个包厢前面。你不用蹬它的栏杆,让秋千自由滑落。”

“来回几次?”汤贞盯着那个包厢,问。

“三次,”林导说,“正好把台词说完。”

他话音未落,突然背后舞台上“咚”得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群人纷乱的脚步声,急切的叫喊声。

“天天!”是梁丘云的吼声。

汤贞猛回过头,人都聚在台上,什么也看不见。

乔贺看着他从身边飞跑过去。

骆天天蜷缩在舞台中间,眼里噙着眼泪,疼得一张脸煞白,他嘴里“啊”“啊”地小声叫着,看是疼得连大点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汤贞钻进人堆,跪在天天身边,扶着他的头把他上半身抱起来。骆天天手扶着自己的腿,说,疼,疼。汤贞发现梁丘云就在旁边。

“我没看见他爬上去。”梁丘云说,声音压低了。

“天天一上去,这秋千就自己动了。”祁禄在一旁说,看他模样也吓得不轻。

“哥,哥,我是不是摔瘸了,我是不是要变成瘸子了……”骆天天在汤贞怀里直哭,他疼出一脑门汗,哭得一抽抽的,眼泪化开眼底下擦的化妆品,把他那颗痣透出来。

“不会的,不会,”汤贞伸手擦他额头,骆天天的眼泪全蹭到汤贞衣襟上,汤贞语速飞快,“哥以前也摔过,现在好好的,天天,不用怕,天天……”汤贞说着,越说声音越虚,越慌,他回头看了梁丘云,只张了张嘴,梁丘云目光一低,不等他说话,梁丘云走过去,两手捞着骆天天后背膝窝,把骆天天一把抱起来。

“你好好排戏,别分心,我送他去了医院就联系你。”梁丘云对汤贞说。

“天天,云哥带你去医院,老老实实的,知道吗!”汤贞急切地说。

骆天天哭得直抖,两只手抱在梁丘云脖子上。他红了眼睛,看汤贞站在舞台上,远远望着他。

“云哥……”骆天天哭得抽抽。

“闭嘴。”

梁丘云拿了道具组的车钥匙,抱了骆天天就往地下停车场走。

“我不要去医院……”

“不去医院你想干什么。”梁丘云不客气道,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视骆天天为空气,理都不理。

“我就是不去。”

“你想变瘸子,”梁丘云怒道,“你不要腿了?”

骆天天却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

“你一直这样抱着我,我就不要腿了!”

梁丘云手一僵。

骆天天哭着,两条胳膊紧紧抱住梁丘云的脖子,眼泪顺着梁丘云的领口热乎乎地往下淌,他哭声颤抖:“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人群散去,林导也是头疼,他上了台,去看那个秋千,问祁禄几个小孩,刚才那个叫骆天天的孩子是怎么爬上去,又怎么掉下来的。

汤贞仰头看秋千顶端的电机,问:“林爷,设计有问题吗?”

林导叉着腰,想了半晌,一摆手:“先不试了,我去叫他们再检查一遍机器。这样吧,小汤,你叫着乔贺,叫着小高,去观众席你们找个地方坐,我先去和设计说一说秋千的事,一会儿来找你们。”

“找我们干什么?”汤贞不解。

“乔贺要问梁山伯。”

乔贺看到梁丘云离开了。他想起前几天夜里同汤贞的一次对话。梁祝彩排第一天开始到现在,进度飞快,连带着日子也过得飞快。几乎每个夜晚,乔贺都能在剧组下榻的酒店外面见到梁丘云。他往往比乔贺来得早,一个人坐在机车上,边抽烟边抬头看阳台,躲在篱笆的阴影里,不去和剧组任何一个人打照面。他走得也早,汤贞回来没多久他就走了,机车引擎轰隆隆的,任何站在阳台上的人都能听见。

也几乎是每个夜晚,汤贞都会告诉乔贺,医生说的,他要听话。“至少每天工作的时候能见到他。”汤贞说,他也许意识不到这句话里包含了多么微妙的东西。

这会儿梁丘云走了,他离开了剧院,汤贞表现得倒很镇静。只有接触到乔贺的目光的时候,汤贞有点紧张,对他笑了笑。

林导来了,上来就问:“乔贺,你早上说你看了本什么书?”

“不是书,叫《义忠王庙记》。”

林导点点头,他看样子是知道的:“我叫你琢磨梁山伯,你七看八看的。”旁边副导演和汤贞却比较茫然。

乔贺与他们解释,有这么一版梁祝,宋朝人写的,它的主人公不是祝英台,而是梁山伯,就是题目上的“义忠王”。在这个故事里,梁山伯出身经历颇为传奇,不仅饱读诗书,还能佑人打仗。他被后人封神封王,立庙立祠,俨然一个忠义的化身。梁山伯再不是那个刻板迂腐懦弱的书呆子,而是人人口中拜称的“梁王”。

汤贞噗嗤一笑,感觉太夸张:“梁王?”

副导演说,这不瞎扯淡嘛。

乔贺笑着说,在这个梁山伯做主角的梁祝里,楼台一别,梁山伯自知娶英台无望,还发了这么一句感慨:“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区区何足论也。”

“就是说,活着,应该封侯做官,死了也要进庙堂,受人祭拜,梁山伯觉得,男人应当成就一番事业,区区一个祝英台又算得了什么呢。”

汤贞点头,表示吃惊,却显然没真往心里去。估计在他看来,这实在离谱得有点过了。林导说:“乔贺,行了,不要再糟贱山伯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了。”

乔贺说:“我是想多了解他。”

“你这是编排他,”林导指着乔贺,跟副导演和汤贞说,“你们发现没有,乔贺讨厌起一个人来有多么可怕,还引经据典的。大家都小心点,不要被乔贺讨厌了。”

汤贞哈哈大笑。

林导又拉着汤贞说:“他上回还说,梁山伯临终前给英台送那个沾血的罗帕,是居心不良,道德绑架,独占欲太强。”

汤贞正笑着,林导一敲他:“英台,你喜欢山伯,你来回答乔贺的问题。”

“什么问题?”汤贞看着乔贺。

乔贺老师有两个问题要问,出自他一接触梁祝起,就对梁山伯最不满的那两段情节。

“一是十八相送的时候,”乔贺说,“英台几番暗示提点,那意思明显到没读过的书的庄稼汉八成都能明白,梁山伯一个读书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书呆子’一个‘愚笨’就可以解释的。”

“二,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同学变成了女人,娶不到,他就要去死。”

副导演说:“第二个问题还用说吗,因为他喜欢祝英台啊!”

汤贞从旁边听着,乔贺问副导演:“你是说他不知道祝英台是女人的时候,他就喜欢‘他’?”

“那还用说吗,”副导演一拍椅子扶手,“如果我和你们说有两个男人是多年兄弟,其中一个突然说自己其实是女人,转天他俩就结婚了。你们怎么想。这一定是早就有情况啊。林导突然变成女人,我会想娶他吗,不会啊,对不对,开玩笑,”他说着,一看汤贞,“就是小汤变成女人,对吧……那我、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

汤贞又笑起来,林导卷了剧本,打副导演毛茸茸的脑袋。

“英台,你来分析分析第一个问题。”

汤贞靠在椅背上想,过会儿他问乔贺:“乔大哥,你心里是不是有结论了。”

林导从旁边哼了一声,念叨:“他脑袋里全是结论,全都是些编排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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