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的距离(46)
好吧，把话说清楚也好，省得以后再生事端。莫云飞一弯腰坐进车里：“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没等她把话说完，他一踩油门，车已如离弦的箭般疾驰出去。
正是学校放学的高峰期，路上行人很多，街道显得颇为拥挤，卫杰显然心情不好，一个劲的摁喇叭，莫云飞忍不住冲他喊道：“你开慢点儿，这里不是省城，没有那么宽的路让你飙车。”
他没理她，拉着一张黑脸在人群中穿梭疾驶。开车的人大约都知道，大城市里的那一套驾驶规则在小地方未必行得通，大城市车辆虽多但司机们大多都能遵守交通规则，所以路上也就显得井然有序。但在江源这种小城市，司机们的交通安全意识还很薄弱，时常会有不走正常车道、违规超车等危险行为，有时候两辆车走个头顶头谁也不肯让道，司机们一句话不投机就会引发一场殴斗。卫杰压根就没在这种小城市生活过，又压着一肚子的火将车开得飞快，在一个拐弯处差点儿跟一辆货车迎头撞上，吓得莫云飞魂飞天外。还好他车技还行，在她一颗心被吓得跳出胸腔之前，他终于将车稳稳停在了城郊的一座桥前。
天色虽然渐渐暗了下来，莫云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通往省城的必经之路——云河桥。
她太熟悉这里了。
记忆中爸爸经常用自行车驮着她，父女两人一路欢歌笑语来到这里，爸爸坐在桥旁的阴凉处钓鱼，她则在一边用她的小鱼网小心翼翼的捕捉那些顽皮的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偶尔哪只被她追的晕头转向的小生灵误打误撞钻进了她的小鱼网，她就会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和银铃般得意的大笑声。
这时候爸爸总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飞飞，你又把爸爸的大鱼给吓跑了。”
卫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他矗立在寂寞的云河桥头，就像一副寂寞的雕像。他低头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了几口，却被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莫云飞默默盯着暮色下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年，既害怕相见，却又是那么迫切的渴望得到他的消息，想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现在好不容易见面了，而他也如自己希望的那样志得意满，可是为什么？他却好像并不那么快乐？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良久她才鼓足勇气开口道：“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抽些吧。”
“不用你管！”他瞥都没瞥她一眼，反而像是赌气似的又狠狠抽了几口。
她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好闭上嘴巴。但他久久不开口，只是沉默注视着远处连成一片的朦胧夜色。
雪吓得越来越小，偶尔有一片落在脸上，瞬间就化成水，湿湿的，像她的眼泪。
“卫杰，我……谢谢你今天为我解围，我……”这种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无端端心里发慌，莫云飞一咬牙又开了口。
“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卫杰却不容她讲完，他猛地将手里的香烟掼在地上，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眸光中勃然而发的怒意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我……”莫云飞被他瞪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不是大言不惭的说离开我会过得更好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副鬼模样？”
是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她从不违心做事，从不违背良知，她努力工作、认真生活，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就当成是我做了亏心事，老天爷对我的报应吧。”她转过头，努力平息眼里的泪意。
卫杰遥望着远处笼罩在夜色里的山丘和高高矮矮的建筑，在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下，此刻它们就像一群表情狰狞的怪兽肆意搅动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报应？
真的是报应吗？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的痛恨过她，甚至诅咒过她，这些年来，如果说是什么支撑着他步履维艰的坚持到现在，埋藏在他心里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对她的恨。所以当董事会决定抢先攻占中小城市这个大市场时，他不遗余力的推荐了江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弹丸小城，并且主动请缨到江源监督连锁超市的后续工程和开业庆典。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就是要她亲眼看见，离开她自己照样可以活得光彩照人，照样可以活得幸福美满。
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在他面前就像一棵卑微的小草，他甚至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决定她的现在乃至未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体会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反而会因为她的困窘感到莫名的失落和忧伤。
“对不起，我……我知道今天给你惹麻烦了，所以以后你不必管我，我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他久久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莫云飞再次尝试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
卫杰闭上眼睛，竭力压制内心的焦躁：“我是怎么了？我不是应该恨你吗？可为什么看到你痛苦我会这么难过？”
他的声音极低，仿佛喃喃自语，却又字字千斤，如重锤击顶，让她一下就喘不过气来。
“这些年来，每当我遇到过不去的沟沟坎坎，我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你当初决绝的话语。我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卫杰，你不能当孬种，你不能让这个女人一辈子看不起你，所以你别无选择，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你上次说的话一点没错，我千方百计的到江源来，就是想看看你见到我时那种挫败的表情，还想亲眼看看你离开我到底在过一种什么样的幸福生活。我在心里无数次设想过你的生活，我想过你可能生活的很平凡；也可能会很富足很幸福，种种状况我都设想到了，独独没想到你会活得如此卑微。那个女人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侮辱你？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难道眼前的一切就是你的选择？”
莫云飞望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男人，他是那么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记忆中的卫杰从来没有过这种失控的模样，他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永远是那么谦逊谨慎，白皙的脸庞永远浮现着温柔的笑容，说出的话语永远是那么温暖动听。
那个深藏在内心最柔软角落里的卫杰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汹涌的恨意彻底毁灭了他，残忍的将他变成了眼前这个衣着奢华，眼神犀利，语气咄咄逼人，举手抬足盛气凌人的陌生男人。
天知道，最不愿伤害他的人是她，而恰恰是她在他毫无防备时给了他致命一击，将他生生逼成了这幅样子。
“对不起！”她早已泪眼朦胧。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三个字。”卫杰烦躁的将手一挥。
莫云飞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好扭过头去看已然笼罩在浓稠夜色中的景物，却徒劳的发现什么也看不清楚。
“以后打算怎么办？”沉默了好久，卫杰开口道。
“嗯？”莫云飞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办？”
“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打算跟那个泼妇在同一个医院，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不觉得难堪？还有她那个窝囊废儿子，没有一点儿担当，看见他我就有气。”
“可那是我的工作……”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工作。”他粗暴的打断她。
“什么？”
“你想去哪家医院？不管是在江源，还是省城，我都可以帮你搞定。”
“我哪儿都不去，我在这家医院工作快五年了，不想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
“可那个泼妇会善罢甘休吗？还有那个史副院长，完全就是一个两面三刀的马屁精，我在江源还好说，哪一天我离开了这里，难保他不会难为你……”卫杰喋喋不休的劝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