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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合辑(26)+番外

作者: 欺留客 阅读记录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齐散没有回话,依旧使劲儿把面饼塞进嘴里,干脆的声响像在夜里嚼一段风化已久的空骨头。

周念言沉默地等他咬完最后一口泡面,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齐散舒展了蜷缩的肢体,无力地靠在墙上。

“怎么了?”周念言举着水问。

“胃痛,”齐散勉强打起点精神,“没什么大事。”

周念言应了一声,俯身喂了他点水,玻璃杯沿时不时磕到他的牙齿。

“我先扶你起来吧,”周念言伸手绕过他的背,插进他的腋下把他架到了沙发上,“ 回屋睡会儿吗?”

齐散迟钝地摇了摇头。

“那你先在这歇会吧。”

周念言说完进了厨房,泡好米放了水,开了旺火熬上粥,又翻开冰箱,从那一堆菜叶子里挑挑拣拣,摘了几片掐成几段撒进去,不吃也添个颜色,总比白花花的一片要好看上一些。周念言拿着长勺一面煮一面搅,觉得差不多了之后又转开文火,舀起来尝了一口,几粒米在嘴里嚼吧来嚼吧去嚼到最后总有些清苦,思来想去又往粥里添了点盐。

一锅粥煮好,齐散也差不多睡着了。周念言拍拍他的肩膀叫醒他,把柄勺子塞进了他手里。

齐散觉察那一瞬间的眼神让周念言十分不适,他看着齐散仍旧苍白的脸,把莫名涌现的厌恶压了下去。

“先吃粥,吃完了带你去医院一趟。”

齐散把勺子搁在一旁,端起碗直接把粥往嘴里灌,喝完后便低垂着头,让人看不见表情。

“喝好了吧?”周念言懒得帮他洗碗,任碗勺放在那里等齐散好了自己收拾。

“喝好了就穿衣服,带你去趟医院。”

其实去了也是白去。齐散心里清楚,只不过是换掉一个人的嘴把他听过□□十次的话再念一遍,顶多就语序有些差别。

但他一一把毛衣和外套都穿在了身上,然后冲周念言尽可能大幅度地咧开了嘴:“周少爷,走吧。”

他轻轻地用尚不灵活的小指勾了勾周念言衣袖上的一颗纽扣。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周念言知道。

周念言倚在门边,看齐散和地中海老医生一问一答,乖巧得像个二年级小学生。

他把食指搭到门把手上,从一点到十。十一。齐散恰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完了?”周念言问。

“完了。”齐散折了折那张报告单,把它夹到病历里,“你不问问都问了些什么?”

“都问了些什么?”周念言全然没有兴致和他搭话。

“还不都是老样子,什么按时吃药吃饭别熬夜啊什么的。”齐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周念言留意到他的眼神飞快得往自己身上瞄了一下。

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周念言想。

三个月前的齐散,监探会做得不露声色,哪怕他就坐在自己身前,周念言也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暴露感,仿佛齐散还长了一双眼睛,正被安放在家里的哪个角落,无时无刻地监视着自己。

那段时间,周念言恨不得在半夜时溜进齐散的房间把他闷死。

而现在,他的表现简直就是一名陷入初恋的无知少女。

他喝粥的时候把头埋得很低,一滴眼泪掉进了碗里,周念言看到了。

他用小指蹭了周念言的袖口,周念言也看到了。

周念言相信,就凭这点无足轻重的小心动,只要齐散愿意装,他可以装地滴水不漏。

但是他没有。

他故意露出了一点端倪,一点马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破绽,来妄图勾上他这个涉世未深又富有无限泛滥的同情与怜悯的直白少年。

周念言在齐散喋喋不休地抱怨医院里四处弥漫的消毒水气味时,对他报以宽慰一笑。

这么定位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

周念言把齐散送到了小区大门前。

“下车吧。”周念言说。

“周少爷不下?”齐散一手撑开了车门。

“不下。”

周念言在齐散甩上车门的那一刻就冲了出去。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分,他没有看到雪花上映射出的一个个小太阳,他的黎明还没有到来。没有温暖的光线能挽救他。

周念言驱车来到楚芹露的咨询室楼下,打电话给她:“楚医生,你现在能为我提供治疗吗?”

楚芹露听出他语气不对:“你现在在哪儿?”

“你的咨询室楼下。”

楚芹露赶到咨询室。周念言站在车前,手里握着一柄黑伞,大雪落满肩头。他的身量因瘦削无法展开,一如十几岁的葱茏年纪一般清瘦如同纸片,在大风中哗啦啦地翻飞。楚芹露把他领进室内,看了看他通红的鼻尖,给他倒了一杯热可可。

“出了什么事吗?”

周念言攥着拳皱了下眉。

“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楚芹露走到窗边,把窗帘全部挽起,清冷的光线渐渐蔓入室内,微弱无力,照不亮门前的一株冬青,但周念言需要它。

“说是来做心理咨询,却什么也不说,明明主动找上门来,结果测试也不愿做,表格也不愿填,就这么干巴巴地坐了一整天。”楚芹露当场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好,但又不愿意纠正。明知根源在哪里却不愿意深究,因为觉得自己这样想非常独特,没人能够理解。痛苦于自己偏执的想法,同时又对它感到清高和骄傲。过了那么久,你也还是这样呢。”

周念言微微别开了脸,不置可否。

他初来的时候,楚芹露就对他透露过,他这种想法,在她接见的中学生里,十个当中有九个与他类似。

“是啊,”周念言紧盯着角落里的垃圾桶,“就是这么幼稚。”

别人的心理都随着阅历的增长而成熟了,他没有。在他人天真烂漫的相信世界上只分好坏之时,他敏锐的嗅觉已经让他捕捉到了一些阴明混淆的气息。当他人都已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虚伪和真实之间的时候,他的心理,却永远在那个躲藏在角落里睁大双眼的窥视隐秘的孩童身上停留。

他变成了一个固执、随性而早慧的巨婴,拖着成熟的躯体和太过分明的观念,对抗着一张张惯于伪善的面具。

没有人会理他。一个小孩气冲冲地呵斥了违反规则的大人,大人嬉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继续违规。他们认为每个小孩长大后自然而然会向这些无法明确的界限出手。

但他没有长大。

他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顶着亮到刺眼的明晃晃的日光,大声喊了一句:“他明明一件衣服也没穿!”然后被热情高涨喝彩欢呼的群众挤到一堆烂苹果中。

他想要和阴暗对抗,可是根本没有对手。

“古代一男子,本千里、费万金学得一手‘屠龙绝技’,技成为天下笑。”

他举起长剑,对着空气一顿乱刺挥舞。

没有人笑话他。

没有人理会他。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周念言这一觉睡得并不好。他在梦中遇见了很多东西,纷纷杂杂,迷离交错,在意识清醒那一刻,却全然忘记了自己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只记得那个混乱的如迷雾般的感觉。

他身上披了块毛毯。楚芹露戴着眼镜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小刘在书架旁把新购的一本本心理书摆到上面。

楚芹露让小刘去了茶水间,坐到周念言面前:“睡得还好吗?”

“老实说,”周念言略显疲倦地掀开身上的床单,“不是很好。”

“睡着了总算是好的。”

“那我有没有说梦话?”

“我倒是先听你说梦话,这样就能知道是什么事在困扰你了。”楚芹露端着茶杯笑了笑,“可惜你从头到尾都非常安静,我丢失了探听小秘密的机会。”

“你都是心理医生了,知道的那么多,怎么还那么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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