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礁(23)
这无疑是一种致命的压力，身体仿佛被巨石碾压着沉入海底，海水浸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它落入鼻息之间，呛入咽喉之中，努力换气却只得来更深的不舒适。
好像自己乘着一条小船在汪洋无尽的大海中漂流，却在海中遇见了一处不易被察觉的暗礁，只是轻轻地碰撞，却足以使得小船支离破碎，然后身体坠入大海。
“我要，住下去。”顾湛几乎是在牙缝中憋出的这几个字。他有些不敢看顾女士，他知道顾女士一定会对他的答案失望的。虽然刚才一瞬间脑中闪过所有的可能性都令顾湛心寒不已，但是顾湛却无法对自己不理智的情感说不。
事到如今，他也骗不了自己。他就是喜欢周慕真，也或许只是那天午后两人的额头碰巧相撞，却在原本恢复平静的汹涌流水上又激荡起了一阵止不住的涟漪。
顾女士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顾湛甚至希望她可以爆发一下，可是迎接顾湛的却只有大海深处如死一般的寂静。
“我希望你不会后悔你今天所作的决定。”顾女士沉吟着，“这样的情境下，你总是吃亏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的孩子也会有吃亏的一天。”
“如果不开心了，就回家吧。”顾女士说道，“至少你是个有家可回的人。”
顾湛很想给顾女士一个拥抱，却羞于自己已经是个大男孩了，没法再自然的做出像以前那样撒娇的动作了。他反而像是赌气一般地说道：“行了，这下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你走吧！”
犹豫再三，顾女士还是拿起了摆在茶几上的包，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了过来，顾湛与顾女士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方向望去。
明明得以缓解的气氛又蔓延起了一股紧张感，顾湛明显从顾女士那儿感受到了一阵由内散发出的敌意。
门很快就开了，周慕真领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从门口挤了进来，对方气喘吁吁的，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客厅里多了一个人。就在他打算把食材搬进厨房的时候，他这才发现顾女士——也就是顾湛的妈妈——正充满敌意的看着自己。
且不论自己有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不说，自己还救了顾湛一命呢。周慕真对于这样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他放下食材，走进客厅，打了声招呼。
“顾湛妈妈？您来了。”
出于礼貌，顾女士还是好好的打了声招呼，其实是顾湛在背后疯狂的用手戳她的后背暗示。随后顾女士也没说什么话，关照了顾湛几句话就走了。
周慕真还奇怪着怎么顾女士都不坐着休息休息就离开了，感叹着精英人士的快速生活，便又想回厨房整理刚买来的食材。没想到自己的后背被猛地一下撞击，随后是两只细长结实的手臂环绕住了自己的腰。
他本想挣开，却又贪恋年轻男孩身上与自己相同沐浴露的味道。这稍稍的犹豫被顾湛看在眼中，而顾湛却想的是对方将自己当作了安妮塔。
一想到这样的现实，顾湛不由得胸口发闷了起来，箍着周慕真腰的手也不由得收紧了起来。他的头埋在周慕真的蝴蝶骨中央，其实这不太舒服，因为周慕真太瘦了，这些骨头把顾湛硌得慌，但顾湛此时却不愿意放开。
“告诉我，关于安妮塔的一切。”
第39章 39 认清2.0
被从背后抱住的时候，往往难以脱身。周慕真试图用力挣脱，却无济于事——尤其是被问了那样的问题之后，周慕真越发觉得浑身无力了。
“周老师，告诉我好不好？”
顾湛略带乞求的语气从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他左耳，引来一阵莫名的酥麻。
可是如果顾湛知道了安妮塔的事情，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尽管周慕真已经渐渐开始相信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可是顾湛呢？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他，如今知道了这些难道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故意为之的吗？
周慕真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实际上就算此时此刻顾湛这样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也有一些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虚幻。潜意识告诉他那只是大男孩对爱情的尝试，而自己不巧成为了他试验的对象。
常年在外的生活使得周慕真并不排斥同性恋，因为就在他国外的那几个好友里，有不少是喜欢同性的。但他从来没思考过他自己也会喜欢上一个男性的可能性，而现在却摆在眼前。
不，也不能说是喜欢吧？
周慕真想起他的安妮塔，他也无法分辨自己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
“周老师，你要是一直不说，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你。”乞求之后便是带着威胁的撒娇，顾湛故意又抱紧几分，将自己的身体与周慕真的紧紧贴在一起。
周慕真只知对方的咄咄逼人，却不知顾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纠结。他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他怕周慕真到时候陷入回忆的眼神会刺痛自己，他怕他认为是命运的巧合都是人为的久别重逢。
忽然，周慕真微微冰凉的手捏住了抱着他的手，他轻轻地挪了挪。顾湛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力，他松手了。他看见周慕真转过身来，然后从自己身边走过，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周慕真忽然打开了电视机。高清的屏幕上闪过几丝属于过去年代的雪花屏，随后在一片黑暗中响起了一阵欢快的乐曲，舞台的灯光亮起，深红的幕布拉起，一架乌黑发亮的三角钢琴被放在那儿，红发的女孩儿背脊挺直，她的身体随着音符的跃动起伏着，手臂的扬起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顾湛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本怀着一股子嫉妒的情绪，但不一会儿便被女孩弹奏的音乐深深吸引。她该多么快乐，才会弹出这么令人愉快的声音啊。
“她去世的时候22岁。”周慕真喃喃地说道，“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年龄，她却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顾湛没有再听到下文，他忍不住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的学生。”周慕真的双眼黏着屏幕，说出这个答案似乎令他花了很大的力气。顾湛知道他们之间肯定绝不仅仅只有师生的关系，倒也不是顾湛故意要多想，而是周慕真眼中深深埋藏着的情感出卖了他。
“你家电视只放这个？”想来周慕真也不会回答自己更多关于他们之间感情的问题，顾湛便换了个方向提问。
周慕真愣了愣，他回答：“是碟片。”
“你爱她。”顾湛说道，带着一股浓烈的醋意，“周老师，你爱她。不过很可惜的是，延续了她生命的人，是我。”
顾湛步步逼近周慕真，一边走过去，一边脱下了自己的上衣T恤，胸口一道已经修复得差不多的红色疤痕杵在那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慕真，指着自己的胸口。
“你的安妮塔，在这里。你还爱她吗？”
周慕真没料到顾湛会来这么一出，有些惊慌失措地别开了眼睛。海中狂风大作，小船的帆被风刮得破破烂烂，像只被蒙了双眼的惊慌的猫一般四处乱闯。顾湛宛如海中一直存在却不易被发觉的暗礁，静静地等在那儿，等着小船自己任由命运的吹打与他撞击。
他的心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湛的问题。毫无疑问他是爱安妮塔的，但是面对顾湛，他却无法坦荡的给出这个答案。
“周慕真，回答我。”顾湛捧住周慕真的名字，双眼中放射出浓烈的色彩，他急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似乎是被强迫面对不想直面的现实，周慕真竟觉得自己的泪腺酸胀，他口齿不清地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骗我，你明明就是爱她的。”顾湛垂下头去，用额头顶住周慕真的额头，“你为了寻找她，甚至找到了拥有她心脏的我。你不惜一切的接近我，不就是为了她？都这样了，你还不爱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