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 天下第一楼(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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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陆小凤在魔教的第三天,十二月十一。
天祭的前一天。
雪还没有停,一队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在雪中,松软的雪地上踏出笔直一条路,通到湖边。
湖水薄薄结了一层冰就,离岸越近就越厚一点。接着这一点力量,魔教侍卫将带来的巨大布囊抖开,把里面的枯枝薪草慢慢堆积,浮在水面,又舀了湖水浇上去,不消一刻水冻成了冰。小心翼翼踩着这新冻出来的一片空间,前一个人继续将稻草枝叶往前铺路,后面的又将更多的材料递来。
黑色的裘衣,黑色的风帽被吹得猎猎作响,站在一边督工的是左玄,陆小凤站在旁边。两人都站了很久,积雪陷足,渐渐没过小腿,
陆小凤也要对他同情起来,为何这劳苦的差事,总是要落在他这个左使头上。
左玄眯着眼前瞧着水面,”花满楼怎么突然走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陆小凤语调平静,顺着他的目光也去大量那座缓慢建造的冰桥,
”桥造好了还要冻一晚,“ 左玄不再追问,一个人走和明天被众人一遍遍踩踏,需要的承重截然不同,这桥还需要夜里的刀子般的冰雪去凿出地更牢靠。
”你说,明天去了对面的金玉塔,等待我们得是什么?“ 陆小凤将目光落回到他身上,
” 是等你陆小凤,“ 这五个字被风刮得飘悠悠在半空,左玄说完抬脚向湖边过去,唤了人在一旁交待些什么,
陆小凤看了会觉得无趣,又冷,只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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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人像一条黑蛇游动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陆小凤又看见了那日在长案前见过的玉天宝,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穿着密不透风的黑色,又拖着那几台四四方方的木箱,
等黑衣的弟子先过去布置好祭坛,陆小凤才和几位护法最后渡河。
目尽白雪,河对岸和这一边是同样的死气沉沉的。
除了一座布满裂缝,伤痕累累的塔楼。等陆小凤踏上台阶惊讶的发现裂缝中有金光闪烁,凑近看,发现那石墙的里面注的竟然是黄金,那天晚上橙黄的颜色就是这罅隙中的金色。
金玉塔,金玉塔,陆小凤恍然大悟这名字,原来是真的字面意思。
顾道人看他流露的表情,走过来对他解释,这本是魔教圣坛,后来废弃了怕太惹眼才用黑石再外面重砌了一层,
门轴转动发出刺耳吱呀声,陆小凤进去后就是一处稍微明亮的开阔大厅,大厅内是数排半弧形的阶梯,背后是金色的巨大帷幔。
大厅中央,一座石棺肃穆地摆着,花圈端端正正在前面。
玉罗刹的尸首早在陆小凤来的第一天晚上烧成了灰,这空空的石棺,不过是个象征。
棺材总是不吉利的寓意,众人避而不及的形象。玉罗刹并不是汉人,他不仅不忌讳这象征死亡的一口盒子,反而在建教之初就在这议事大厅正中央放了一口棺材,
魔教所到之处,带去的无非是死亡,
只要是人,就难逃一死,魔教教主自己,也战胜不了死神。
在他命人摆下这棺材的时候,也许就早看淡了这一点。
二十来个浑身黑色的人在阶梯下低头而跪,左右使者和顾道人和玉天宝站在阶梯高处。所有人,跪着的,站着的,都像没有看见迟一步走入的陆小凤,
左玄手中捧着一个暗黑坛子,一步步走下阶梯,这祭奠的规矩,又还是要他来执行。
他走得很慢,带着某种特定的间歇和停顿。众人便屏息仰视着他,玉天宝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在地上跪着的众人脸上扫过,这张脸上停留一会,又转向下一张。
地上跪着的众人忽然一齐抬起头来,看着左玄的人还有他手中的坛子,脸上带着肃穆又恭敬的神色。
陆小凤大概知道这黑坛子就是玉罗刹的骨灰坛了,左玄缓缓走到离阶梯最近的弟子面前,对方朝前伸出双手,好像在期待什么,
等左玄将骨灰倒入对方手中,陆小凤脸色变了。等他看到那人用近乎庄严的神色,将手中骨灰吃的干干净净,陆小凤不禁毛骨悚然,
剩下跪着的众人神色也变了,分到骨灰的痴迷地舔舐着手心,还没分到的便嫉妒地看着他们吃,
阴冷的大厅里只有绵延不断的口水声,吞咽声。
原来,这才是天祭,陆小凤仿佛被从里到外翻了过来,从最深的地方作呕,
“陆小凤,接下来,该是你了。” 左玄这一声只把他七魂六魄都要喊出来,
”我什么?“
”教主死前托你做的事情。“
陆小凤强忍着反胃不去看他,手探入腰侧别的布袋,取出一只密密有孔的铁盒,
掀开来,盒内四周裹着红布,一只通体火红的蝎子趴在其中,蝎子是活的,被钢丝困在盒子里,此时盒子自外面打开便挣扎起来,
看到那蝎子,众人诧异之余又面有戚戚。
“这是什么意思?” 顾道人忍不住第一个问,
”这蝎子是玉罗刹生前所饲,他说是奇毒无比无药可解,你们谁来试一下?“ ,陆小凤仿佛在玩笑,
在左玄示意下,跪着的众弟子中有人起身走过来,将手放入盒内,
那关了许久的毒蝎子正焦躁无比地不断扭动,闻见人气,冷不丁便一尾巴扎下去,那人哼都未及一声,似木桩般倒了下去,浑身的肌肉也霎时萎缩。
陆小凤将蝎子连盒子一起放在石阶上,
”有□□就有解药,这毒蝎子却没有人能事前制了解药,这样的方法,确实很公平。“
”什么很公平?“ 左玄嘴上说着,也经不住抽身后退了半步,
陆小凤拍拍手,“你们不都想知道玉罗刹死前对我说的话么?玉罗刹确实将谁是玉天宝告诉了我。“
”是谁?“ 众人皆盯着他,
陆小凤指指地上的盒子,又看向左玄身后站着的玉天宝,
”这要问它。“
一阵笑声传来,是顾道人。那是一种别具深意的笑声,当你感到手中的鱼儿咬钩的时候,不由自主会发出的那种轻笑。应这笑声,石门再次缓缓地开了,走出来的是唐图。
陆小凤神情未变,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这世上,想要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方法多得是,玉天宝恰好和唐图长得一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弄清楚。
”玉罗刹将他送去唐门,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 陆小凤目光盯着石阶上那只不断扭动的蝎子,” 玉天宝有个天赋,生来百毒不侵。“
“你们两个人都让这蝎子咬一口,没事的顺其自然接着这仪式接任教主。有事的,反正今天在这也是一死,毒死倒也落得简单利落。”
一口气说完了,陆小凤才去看他们的表情。他一抬头,目光正好射进了唐图充血的眼睛里,左玄和右使却平静地站在一边,不知是为他的话所惊,或只心里计算着接下来。
玉天宝的腿已软了,他求助地看向左玄,后者保持沉默,只从他心不在焉的脸色上,明显的,看出了自己的下场。
”少主,请。“ 三个字从右使匮乏感情的声音中说出来,玉天宝便无路可退。
陆小凤说得对,这种死法并不能算最坏的下场。
唐图的表情在玉天宝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既是恐惧又是渴望。所有的目光都随着他的脚步,再没人肯分一分的注意给他踏过的尸首。这所有目光中最热切的要数顾道人,他鹰一般的双眸已全然忘了掩藏。
他胸有成竹的不是唐图的身份,而是那只毒蝎子。
一只毒蝎子,不管是来自哪里,都难不倒真正的唐家少主。他眼角余光所过之处,阶下众人眼中已蠢蠢欲动着相似的期待。
是的,这些乔装的唐门弟子都在等着,等着自家少主今天能登上魔教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