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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12)

作者: 七月闻蝉 阅读记录

姜酒挑了几件平平常常衣服,付钱时顺道打听问道:“老板可是见多了我这样的?”

她露出微笑的时候,老板拿出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姑娘笑起来有些僵硬,像是有人逼她一般,笑比哭还要难看,白费了一张好脸。笑的太假了。老板叩着桌面,细长的丹凤眼含着不易察觉的笑。

“自然,我见过许多你这样的,有和情郎私奔的,有谋财害命的,还有谋杀亲夫的……总之从牢里出来都是你这副样子。”

姜酒好奇,不自觉瞪大眼睛,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谋财害命,谋杀亲夫,这一项一项都可以判死刑了,怎么还能活着从牢里出来呢?”姜酒问道。

“因为凡事都有因,县老爷判案还是十分仁慈的,具体的事你想知道不如等近期吴氏杀兄案开堂时去听听。”老板坐在椅子上,象征性收了她几个铜板。

姜酒瞧着他的手,末了勾起一边的唇,黝黑的眸子盯着老板,道:“老板真大方。”

先前还僵硬的脸带着痞气,像是揭了面具一样。

老板微诧,末了点了点头,也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清朗,笑问道:“我的手很好看?”

“你的手是太好看了,手上的茧都长在惯常握笔的位置,定然是长期写字。收钱的动作不似其他的店家,文雅的像是不染铜臭的读书人,多少钱也不曾数。更何况,一个男人开了一家女成衣店,里面自始至终都只一个人,本地人也不曾有人上门,这么清冷又奇怪的店开在这么显眼的位置,在一堆关门的杂货铺里算是鹤立鸡群了。”

姜酒慢慢道,她一遇到有意思的人渐渐就话多起来,不过站在阿祁的位置,姜酒终于改了从前恹恹的样子了。

这个人,很像江师爷。

除了那双眼睛。

☆、陆平生

*

姜酒最后说出她的猜测,那双清透的眸子里藏了万千笑意,像是遇到一个老朋友一样,连她事后都不说出为什么。

“你八成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群众,往小处说,暂且不谈,但往大处说,可以给人重新做人的希望。”姜酒想想道。

小姑娘狭促的笑意明明白白摆在小脸上,老板轻哼了声道:“就这么些?”

他的眉眼温润,这般语气配着他的样子,年纪骤减。

“衣服不收钱,那更好不过了。”姜酒理了理领子,这种十年前的老旧保守风格真的很保暖。

老板笑笑,翻开账本打了个勾道:“谢谢了,日后考虑考虑,若是赚得钱,我再开个粥铺,再做一桩好事。”

门外春风抚槛,枝头饱满的杏花簌簌落了些,姜酒看着外面,半晌对老板道:“谢谢。”说罢牵着阿祁离开。

老板抬眼,穿着月白衫子的姑娘跨过了门槛,步子大,走的又快,眨眼功夫一转弯就不见了。他低头把盖着公文的账本拿开,忍不住又笑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与他以往见着的有些不同。看起来冷冷的,乍一眼会觉得故作老成,有些老气。但只要聊到她喜欢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当真可爱的紧。

*

远山如黛,上了年纪的酒央县城时间过得比青阳更慢。单从来来往往的老百姓身上便能看得出来。这种夹在南北中间的县城因着地形较为闭塞,民众的眼界较为有限,县城走遍了也不见多少找乐子的地方。

唯一气派的赌坊有个极为土的名字,与青阳碧华万福楼一比当真是土爆了。姜酒站在大赌坊外面,心底那个隐隐萌动的想法在使唤着她进去。

阿祁见她神往的样子,江师爷曾严禁过姜酒去赌坊,说那是极易让人变坏的地方。平日随他一道的姜酒通常都是和小黑蹲在外面一起晒太阳。当有些东西只可远看而不可触碰时,总能勾得人心痒痒。

她毕竟还小,江师爷如此教育委实不现实,如今看来有些失败。

“你想进去吗?”阿祁道,“我们没钱。”

姜酒偏头看他。

阿祁想板着脸,不过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笑起来跟着陶瓷做的娃娃一样,他瞧着就像笑一笑,然后摸一摸,亲亲她的眼睛。

“姐姐在高兴什么?”阿祁道,他糯糯的声音像是软软的猫叫一样。

“我高兴,现实如此。你想做什么,没有钱却寸步难行。”姜酒揉了揉前额,很是苦恼一般。

“小姑娘担心这个做什么?钱是最好赚的,只要你肯动动脑子。”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声音尖尖的,故意掐嗓子的音像阉人一般。姜酒嗅到一股脂粉味道,转过身就看见一张烧饼似的大圆脸。

一双细小的眼睛,粉脂抹多了的脸一说话就能见簌簌落下的粉,那口脂的颜色当真是极其的红艳,显得嘴更大。这样艳俗的妇人姜酒不用脑子都知道是干嘛的。

她当即拉着阿祁要离开。

“诶诶诶,你一个小姑娘还拉扯着一个弟弟,你从成衣店出来了谁会要你?”她丢着帕子在后面喊。

这一扯嗓子周围就都看了过来。

老百姓的眼神很直白,嫌弃的,可怜的,同情的,厌恶的……

姜酒转着身,就见那艳俗的女人眯着眼轻蔑一笑,她走近了身上的脂粉味道熏得姜酒想吐,她提起了那家成衣店,叫她想起里面的老板。

“难不成就你会要我?”姜酒微微抬着下巴,手笼着袖子,闭了闭眼,越发觉得有些不同,这酒央当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嗯,除了我,谁还会不计前嫌用你?”

“有意思,有意思。”姜酒突然睁开眼,拍拍阿祁的肩膀,示意他先走。她侧过身,又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女人,周身廉价的气质,独身一人,她若是稍有察觉就会发现,从她出了店门起就被人一直跟着。

有意如此?

料想如今孤身一人,阿祁有了庇护,她或许可以做个冒险的事,比起赌坊里眨眼间的大起大落,跟她走一遭仿佛也算不上什么。

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一时间面前的女人还有些狐疑。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姜酒反问道:“你能是干什么的?”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周围知底的都暧昧笑笑,她怕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姑娘,一时就闭嘴,转身一挥帕子,道:“跟上来罢。”

酒央的巷子与青阳差不多,悠长,往里由青便黑,两侧的青苔慢慢变黑,尽头是一扇小木门,墙上挂着的红灯笼褪了不少色,裂开的门缝里好像还有人在偷看。

姜酒对这样阴暗的环境不是很陌生,是以很淡定从容推开了门。

门里面一个人背对着她。

*

日头落了山,一群乌鸦飞过客栈,院子里的杏花洁白如雪。阿祁托着腮瞧着门口处。夜幕深沉依旧不见姜酒的影子。

星子被天上的云层遮盖住了,他握着小公子给他的玉佩,本想着等姜酒回来了把她的旧玉佩换掉。等到如今,他开始有些慌乱。

她出事了吗?

小公子推门而入就见他傻乎乎的样子,他坐在椅子上,十一岁的身子还和他八九岁一样,也不知这些年吃了什么苦,平日除了姜酒面前多说几句话,此外那张脸,祁小公子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姑且以为是像他那个早逝的大哥了。

阿祁听到推门的声响回过头,他叔叔小公子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穿着一丝不苟,腰上空荡荡。他的玉佩已经送给了阿祁了。

“叔叔。”阿祁别扭地喊出这个称呼。

“嗯。”小公子淡淡应了声,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公子八成都知道姜酒有事。

“你那个姐姐极有主意,你怕有何用?我祁家的暗卫一直跟着她,她不会有事,你且宽心。”小公子以一个长辈的姿态象征性地安慰了他一遭。

阿祁笑着,透着一股苦涩感,仰头问小公子:“你们不去帝都,带我来此处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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