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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59)

乔何也不知如何回答,但他们很快就看见了真相——双目赤红的苏士林拿枪指着五姨太的脑袋站在粮仓门前,苏家的家丁哭丧着脸劝,乔何听了半晌总算听明白了。

这个不要命的少爷竟然用五姨太当筹码,逼着他爹说出了粮仓的位置。

“苏一洪竟会为了一个女人松口?”德叔听罢愣了又愣。

乔何跃下马,阴沉着脸拨开人群:“才不是,那个老狐狸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背上人命罢了,若是苏士林真的当着整个雁城民众的面杀了人,他就算保住粮仓也保不住儿子。”

德叔跟在乔何身后费力地往前挤,乔何拽开两个苏家的家丁,站在苏士林面前把帽子狠狠摔在了地上:“你已经知道了粮仓的位置,还愣着做什么?”

五姨太见了乔何眼里微微一亮,却没有说话。

“我……我怕……”苏士林拿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从没……”

乔何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的火,一把攥住苏士林的手,把人撞开再把五姨太推给德叔:“窝囊废!”继而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断了仓门的锁。

四下里一瞬间静下来,人群像是被定住一般,然而骚动很快就从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乔何抿唇抬起手臂,对着天空打了三发子弹,兵便从人群后涌来,把粮仓团团围住。

“德叔,看着点,别让他们抢。”乔何摔了枪,走到苏士林面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苏士林端着一双抖成筛子的手,整个人都像是吓傻了。

“没开过枪?”乔何不屑地把人扔上马背,“不过你今天这事儿做得还不错,起码能让城里的老百姓多活几天。”

“我爹……我爹会杀了我的……”苏士林抱着马脖子低声嘀咕。

乔何冷笑了一声,刚欲翻身上马,只见街角涌来无数苏家的家丁,苏老爷的轿子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他们眼前。

“爹……”苏士林见状一个激灵从马背上滚到地上,被乔何提溜着衣领才勉强站稳。

“逆子……逆子!”苏一洪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轿子里走出来,走三步歇一步,最后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下人身上,脸色更是气得发白,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你怎么敢?”

乔何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暗中踢了苏士林一脚,再用眼神示意他去五姨太身边。

苏士林虽然被吓住了,好歹没傻,扑到五姨太身边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五姨太本就与乔何他们是一路人,此刻虽然受了惊讶,但终究还是挡在了苏士林面前:“老爷,士林就是闹着玩,没伤着我。”

“闹着玩?”苏一洪闻言把拐杖摔在了苏士林背上,“畜生,你还有脸回来!”

苏士林被打得闷哼一声,乔何见时机差不多,凑过去笑着道:“苏老爷,别生气。”

“乔……乔何?”苏一洪顿觉面上无光,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见笑了。”

“苏老爷还是想想待会怎么向雁城的老百姓解释这一粮仓的米吧。”乔何不甚在意地耸肩,再侧身让到一旁。

粮仓前大多还是没有领到米的居民,他们原先只能从苏家的米铺买米,战时米价飞涨,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忍着,如今见着满粮仓的米,再傻的人也知道苏一洪在打什么注意,一时间民怨沸腾,几十个护院又如何挡得住满城的饥民?

苏一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瘫坐在地上。

乔何不打算拦这些受苦多年的老百姓,只拉着苏士林和五姨太让到一旁。

苏士林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半晌忽然凄凉地哀嚎:“爹!”

这声“爹”伴随着天边沉闷的引擎轰鸣,瞬间砸在了雁城每一个人的心头,也不知是谁带头尖叫起来,继而排队领米的饥民全部抱头鼠窜,无论乔何怎么放枪也拦不住,片刻粮仓门前就剩他们几人孤零零地站着,连苏一洪都趁乱溜走了。

“乔爷。”德叔跑到乔何身后沉声问,“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乔何撇下苏士林,翻身跃上马,“谁都可以逃,唯独我不能。”

德叔跟着他一道上马,踢着马肚子先往前赶:“我去叫人。”

乔何接过手下的兵递来的军帽,掸去积雪后忽然回头对着苏士林笑了笑:“帮我转告我哥,让他等我回来。”

苏士林木讷地点头,像是还没有回过神。

“你把他带去方公馆吧。”乔何只得转而去看五姨太,“我哥在,你去了……如实相告就好。”说完头也不回地骑马往城门边去了。

“呵……”乔何深吸了一口夹杂着雪片的风,身体里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不想遇见我?乔羽,你永远都是我的。”

第64章

五姨太一把攥住苏士林的手腕:“你听见他刚刚说什么了吗?”

苏士林哆哆嗦嗦地点头,再呆呆地张开嘴:“啊?”

“他说杨先生是他的……”五姨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拽着苏士林往方公馆飞奔。

天边的轰鸣声更响,飞机像是躲在他们头顶上那块乌云里似的,五姨太带着苏士林一口气跑过三四条街,直接冲进了方公馆的大门。

杨羽披着件大衣站在院子里,手扶着榆树的树干,见了他们并不吃惊,反倒温温和和地笑起来:“来了?”

五姨太心里咯噔一声,把苏士林扔进屋里,走到廊下拿了一把伞递给杨羽。

杨羽却不接,望着阴霾的天叹了口气:“他去了?”

“你知道?”五姨太微微一怔。

“我当然知道。”杨羽又笑了起来,眉目间涌动起自豪。

“他走前说……你是他哥?”五姨太的手攥紧了衣袖,似是难以接受,“我记得当年乔家事颓,两个儿子都饿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一个叫乔何,还有一个……”她说到这儿猛地捂住嘴,“真的是你?”

杨羽却没有回答,枯站在树下面色惨白一片,当天地间炸起一声巨响时才猛地攥住五姨太的衣领:“他告诉你了?”

五姨太被他吓得半晌没反应过来,倒是苏士林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跌在院内哀嚎:“要死了!”

杨羽死死地盯着五姨太的脸,低呵道:“他告诉你我是他哥了?”

五姨太慌忙点头,杨羽的神情瞬间颓败下去:“他……他如果觉得自己能活着回来,就不会当着你的面叫我哥。”

院里一下子静得可怕,连天边的飞机都仿佛消失了,继而是更剧烈的爆炸声,屋檐上的瓦片都被震碎在地上,苏士林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在喊叫些什么。

杨羽却忽然站直了身子,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后院跑。

“先生……杨先生!”五姨太抱着树干勉强站稳,扯着嗓子喊,“你去哪儿?”她的声音被密集的爆炸声掩盖,而杨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硝烟里。

公馆后头的马厩被震塌了小半,杨羽扑过去随便牵了一匹马。这些马儿受过训练,也跟着乔何打过仗的,没被空袭的阵势吓傻,只是不停地喷着粗重的鼻息。他费力地爬上去,抱着马脖子往城墙边赶,风与雪糊了满脸,杨羽却毫无知觉,天地在他眼里已然静默,唯独乔何的一声“哥”还回响在耳畔。

杨羽心知自己此去不过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然而他却不愿再等,人生短短数十载,又何来第二个六年。

更何况此番若真的分别,再聚首很可能已经是百年之后,与其在阴曹地府撞上面,倒不如同生共死来得痛快。

杨羽越想心里越是清明,身子也不再似久病缠身那般沉重,扬起马鞭瞬间就冲出了城门的吊桥,几个正在割断吊绳的兵吓了一跳,竟连拦都忘了拦,只派一人骑马追上来喊他的名字。

杨羽如何肯停?骑着马在雪地里狂奔,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风里都是焦糊的血腥味,乔何的身影忽远忽近,最后全都成了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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