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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怨(28)

清未轻咳着收手:“何事?”

“我这耳朵到底有何趣味?”

“瞧着稀奇。”他将手揣进袖笼,坐在车厢边嘀咕,“觉得你不是会害羞的人。”

司无正凶巴巴地扭头:“谁说我害羞了?”

“那你耳朵红什么?”

司无正捏着缰绳狠狠一甩,像是把气都撒在别处了:“明知故问。”

“我明知故问什么?”清未见那双耳朵又要发红,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司无正被问得哑口无言,愣是抿唇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近似呓语的呢喃:“嫂嫂明知我喜欢……”剩下的话都消散在了风里。

伴随着纷乱的马蹄声,他们进了城门。进城以后马车就难行了,司无正跳下车,解开缰绳细细地检查马鞍,确认无误才扶着清未上马,自己则骑上另一匹。

瞧神情还是在为耳朵发红的事发愁。

清未的心情却出奇得好,他骑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春风吹拂,一切在他眼里都似乎变了模样,以前看什么都满眼颓败,又本能地觉得自己是已死之人,阳间的事物不值得留恋,如今的心境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终于觉得自己还活着,觉得司无正爱闹些小性子,亦觉得生活有趣味。

人间烟火原来真的是暖的。

司无正依言将清未送回了家,站在家门口踌躇片刻,见他不像有话要说的模样,只得板着脸堵在自家门前,抱着清未的腰轻哼。

“做什么?”他怕被邻居看见笑话,皱眉扒腰间的手,“松开。”

“嫂嫂,我堂堂七尺男儿,不能总在人家面前红耳朵。”

“什么?”清未差点以后自己听错了。

于是司无正又重复了一遍。

“七尺男儿还在乎这个?”他忍笑反问,瞅准时机,侧身从司无正身侧钻进去,还顺带摸了一把红彤彤的耳垂。

司无正懊恼地注视着清未,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卧房门内才翻身上马。

卧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清未把香炉里的灰扫出来倒掉,站在院中眯起眼睛打量天边的晚霞,觉得这两天雨还是不会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把晾在夹竹桃树下的腊肉取下,想着给司无正做些吃的,然后就看见了坐在墙头上的三只鬼。

裴之远和荀大义夹着李离渊,眼巴巴地瞧着他。

“司无正不在。”清未拎着腊肉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他不肯投胎。”裴之远垂头丧气地坐在墙头。

“还念经让我们头疼!”荀大义气得拿手不停捶李离渊的肩膀,但刻意避开了住持手里的佛珠。

裴之远倒比荀大义冷静些:“他是皇室的人,又修行多年,与寻常鬼不同,我这种半吊子的鬼差是没办法的。”

说得也有些道理,清未大体理解了些,就是觉得司无正回来会生气,颇为无奈了。

他把腊肉先放进庖厨,继而走出来与鬼们聊天:“那你打算怎么办?”这话是问李离渊的。

“我打算二月二的祭礼过了再转生。”住持温和地回答,“我放心不下陛下。”

他们在院子里聊天,却不知司无正已经过了午门,拿着御赐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眼看着就到了勤政殿门前。

一盏接着一盏宫灯顺着司无正来时的路亮起,仿佛黑夜中腾起的冷火,明明摇曳成刺目的火团,看着却没有丝毫的热度。

老太监靠着门打瞌睡。

“秦公公?”司无正走上前,轻轻叫醒了御前的掌事太监。

“哎哟。”老太监还不太清醒,脱口而出,“殿下来了?”言罢自知失言,慌慌张张地跪拜在地上,“老奴失言,老奴失言!”

司无正背着手站在飘摇的火光里,神情模糊不清:“无妨,我不会告诉陛下的。”

秦公公依旧不敢起身,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司无正沉默了片刻,俯身将老太监扶起来:“帮我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大理寺卿有要事相商,事关二月二祭礼,请陛下一定慎重。”

勤政殿内忽然传来瓷器破裂的声响。

“谁在里面?”

“贵人张氏。”老太监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推开门,刻意压低声音,“首辅大人的千金。”

司无正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垂目没有说什么,只立在一旁安静等候,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勤政殿里走出一位趾高气扬的妃子。司无正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行礼,张贵妃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带着一众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司无正等人都走远才

闪身进殿,扑面而来就是一阵呛人的龙涎香。

秦公公轻声通报:“陛下,大理寺卿来了。”

沉闷的咳嗽声从屏风后传来。

司无正行礼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那可是张氏。”屏风后的皇帝嗓音苍老,宛若风烛残年的老人,“张世斌捧着手心里的女儿。”言语间的冷漠展露无遗。

“臣此番来也是为了张世斌,张大人的事。”

龙涎香安安静静地燃烧,屏风后沉默了片刻,继而传来皇帝嘶哑的讥笑:“我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又做了什么?”

司无正便把慈宁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省去鬼怪的参与,最后进言道:“还请陛下取消二月二的祭礼。”

“不妥。”

“陛下……”

“这几年连年天灾,朕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去。”皇帝冷声打断司无正的话,“况且朕还可以利用这次的事……”剩下的话淹没在了一连串的咳嗽中。

司无正闭上了眼睛,心生厌烦,他何尝不知当今圣上在想什么?死于倒下的佛寺是凶兆,可若是逃出生天则不然,甚至还能借机让天下都知道谁才是“真龙天子”。

“若陛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等等。”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秦公公慌慌张张地冲过去:“陛下,太医说了,您千万不可起身啊!”

“无妨。”皇帝略有些恼怒,咳嗽着挥退了太监,“我有话对他说。”

司无正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沉默着。

“你在朕面前也要当这区区从四品的大理寺卿吗!”

秦公公闻言,整个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你现在……咳咳……连朕都不愿看吗!”

“臣惶恐。”司无正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臣家中还有事,暂且告退。”

年迈的老皇帝踉踉跄跄地从屏风后追出来,抬手指着他的背影:“你……你在家里养着男妻,朕不管,可他是你的……”

“陛下。”已经走到门口的司无正突然攥紧拳,一字一顿道,“这天下没人可以伤他。”

“没有。”司无正的眼睛里腾起决绝的火焰。

老皇帝颓然地跌坐在座椅,咳得更加撕心裂肺。秦公公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弯腰跑过去倒茶。

“别管我!”皇帝将茶碗打碎在地上,盯着司无正的背影苦笑,“去把他追回来……问问他什么时候愿意回来。”

可到底是回哪里,老皇帝却没有明说。

第二十五章 鬼影(12)

然而老太监在宫里待了几十年,有些事不用陛下明说也能猜出来。

“可是陛下,就算老奴现在追出去,当着一群太监宫女的面儿,有些话也是说不出口的。”秦公公替老皇帝捶背,唉声叹气,“司大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要去追!”皇帝说完就拼命咳嗽起来。

秦公公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愁眉苦脸地追了出去。

可是司无正已走得很远了,只剩一盏惨白的灯笼在遥远的宫墙下飘忽不定地闪烁,老太监急得狠狠一拍大腿,拉住一旁的太监,慌乱得嗓音都变了调:“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啊!”

再说那头,司无正急着回家见清未,脚下生风,恨不能飞回去,谁料身后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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