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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怨(39)

“我曾在大理寺藏书阁的一本书上看见过。”司无正突然插话,“锁鬼符的制作需要以活人的心血做引。”

裴之远诧异地挑眉,飘到司无正面前欲言又止,一阵风恰巧在这时刮来,风里弥漫着怪异的焦糊味。

“着火了吗?”清未惊慌地跑到院门前。

浓稠的夜色仿佛是某种残暴的凶兽匍匐在李府内,而这只凶兽也睁开了眼睛,那是团跳跃的赤红色火焰,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问裴之远:“是不是有人在烧东西?”

裴之远和司无正一道来到门前,火蛇正随风扶摇直上,风里飘来的焦糊味愈发重,火光也映亮了絮状的灰烬。

“那是不是刚刚送我们来的门房?”司无正眯起眼睛,抬手指着火光黯淡的角落。

“好像是。”裴之远飘得高些,自然看得也清楚些,“他在烧……烧纸房和纸人。”

此言一出,没人再说话了,纸房和纸人肯定是烧给死人的,偌大的李府里只有几个神出鬼没的下人,连唯一一个与他们有交流的门房都行为怪异,当真是离奇到了极点。

清未收回视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远处的黑暗中埋伏着无数饥渴难耐的鬼魂,只等纸房纸钱烧成灰烬就一哄而上。他被自己的臆想激起一阵恶寒,扯着司无正的衣袖往回走。

“不论如何,今日先歇下吧。”

司无正依言推开了卧房的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连清未都忍不住捂着口鼻连连后退,直言:“这如何住人?”

“这里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了。”司无正上前轻轻抚摸门框,借着月光打量手上的痕迹,语气透着隐隐的怪异,“不对啊……”

“怎么了?”清未的心又悬了起来。

“门房肯定知道这里很久没住过人了,又没有打扫过,为何还会带我们来?”司无正掸了掸手,“而且他对我大理寺丞的身份是真的忌惮。”

说到这里,司无正又抬腿往屋内走:“也就是说在门房看来,宁可得罪大理寺也要让我们住这间破屋。”

清未连忙跟上去,拉着司无正的手不时咳嗽几声,好在屋内还不算太过破旧,亦有插着蜡烛的烛台,瞧模样是新换的,连灯罩都是新的。

司无正用火石把烛台点亮了。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些许阴冷,清未就着这点光芒走到床榻边整理被褥,被子自然也沾着灰,又湿又冷,肯定不能睡了,不过垫在身下倒是可以。

他把情况和司无正说了,身后却没有回应,清未困惑地回头,不知何时月光从云层后探出了头,司无正倚着窗户表情狰狞,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司无正!”清未吓了一跳。

司无正单手握拳挡在唇前痛苦地咳嗽:“无妨。”面色却苍白了许多,“前些时日的风寒没有好透。”说完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出门。

“我还有事情想问裴之远,嫂嫂先歇息吧。”

清未愣愣地站在床前,直觉司无正不想自己追上去,便坐在床头发呆,心里忽上忽下,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而司无正一出门,立刻捂着嘴跌跪在地上,浑身抽搐,半晌喘着粗气缓过来,掌心却多了一滩血迹。坐在屋檐上的裴之远冷眼瞧着,于心不忍,飘下来:“司大人找我?”

“你发现了什么?”司无正并不赘言,直截了当地问。

“司大人是问李府,还是……”

司无正不耐烦地打断鬼差的话:“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裴之远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我先前说因为有锁鬼符的存在,我已经被困在李府了。”鬼魂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唏嘘,“当时我就想到了你。”

“换做平时有清未公子在,你断然不会住在这种随时可能发生意外的宅子里。”裴之远压低了声音,显然也怕屋内的清未听见,“你不是不想带他离开,而是出不去了吧?”

司无正闻言,微弯的腰慢慢挺直,舌尖也把嘴角的猩红舔了:“听你这意思……是说我也是鬼?”

“那断然不是。”裴之远倒也不傻,“如果你是鬼,我不可能感觉不到,但你绝不是寻常人。”

半个鬼差揣着手围绕着司无正转圈圈:“若不是锁鬼符,我或许还真的看不出来,但就算看出来了我也不不大相信。”

“其实先前我也起了疑心,那天你们遇到双生鬼,按理说黑狗血和黑驴蹄子的确难找,可也不是找不到,更何况你还是大理寺丞,哪里会只找到活的狗和驴?不过我当时实在是没往这方面上想。”

“为何?”司无正笑容莫名。

“因为从未亲眼见过。”裴之远坦言,“不过如今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司大人,你成为司无正多久了?”

没头没脑的发问引来了司无正的长叹。

他仰起头看天上的残月,答非所问:“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清未刚被接进司家,我头一回见他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从轿子上下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躲在夹竹桃树下的我。”

“其实也没过多久,但我却觉得过了好多年,久到再见他时欣喜若狂。”司无正又轻轻咳嗽了几声,“明知道不属于我的人终于变成我的了,我如何不高兴呢?”

“可……”裴之远绞尽脑汁,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颓然叹息,“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你这样的‘人’,但也知道违抗天道,必不能长久。”

“长久?”司无正登时冷笑出声,“我要长久做什么?他活多久我就活多久。”言罢温柔地瞥了一眼半掩的房门。

裴之远只得摇摇晃晃地飘起来:“那司大人就听我一句忠告吧,赶快想办法离开李府,要不然你体内那东西压抑不住,非但会影响到你不说,也总有一天会被清未察觉的。”

鬼魂说完身形就融进了夜色,司无正又咳出一口血,继而咬着唇狠狠用拳头捶身边的墙,眼里满满都是狠厉。

——已经压制你这么些年了,再多几日又何妨?

乌云又将月亮遮住了,司无正回到房间时,清未正用沾了清水的帕子擦桌子。

“我听见你咳嗽,想必是不能沾灰的缘故。”他不等司无正开口就自顾自地解释。

司无正立在温暖的烛火里,等清未说完,双手一张抱住他的腰:“嫂嫂。”

“怎么?”

“没事,就想叫叫你。”

“那就叫吧。”

“嫂嫂。”司无正咬住他的耳垂,“你喜欢我的吧?”

清未觉得这问题幼稚:“你又吃哪门子飞醋?”

“嫂嫂就说喜不喜欢吧。”司无正把脸埋进他的后颈,闷声闷气地嘀咕,“嫂嫂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场景吗?”

“记得,是我成婚那晚吧。”

他果然不知道司无正在更早以前就见过他。

司无正一屁股坐在床上,委屈地倒下来,也不说缘由,只没头没脑地抱怨:“憋屈啊,憋屈。”

清未把沾了灰的抹布扔到一旁:“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坐到司无正身边:“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

“总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清未犹豫许久,终是把心里顾虑的说了出来,“自从见了双生鬼,你就好像……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担忧地凑过去,替司无正把散乱的衣领抚平:“不论是对待家里的鸡,还是来李府,你都很……”清未顿了顿,“很焦虑。”

细细想来,司无正的异样就是从那时起初露头角的,他原先以为是自己坦然面对这段感情的缘故,才使得司无正较之先前的阴郁有所改善,如今想来却不是。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不会在短短几日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司无正确实也没有大的变化,所以清未并不觉得双生鬼上了身,但日夜相处间,他还是隐约察觉出了细微的违和感。

第三十五章 嘤啼(10)

这种违和感就像一汪清水中的涟漪,平时看水时看见也不会觉得奇怪,可当视线汇聚以后就忍不住思考是什么引起了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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