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嗔怨(5)

“我这样死而复生的人,哪里去不得?”他不以为意,“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清未说这话时并不觉得怪异,或许是他死过一回,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缘故,所以对生死鬼怪之说毫无感觉,这也是他看见房子勤的冤魂时反应平平的根本原因。自己的事还处理不好,哪有心情管旁人?

再说这世间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鬼怪。

司无正趴在清未背上轻轻咳嗽了几声,他闻声起身去厨房熬粥,顺便把剩下的姜汤一并热了,还轻声嘱咐站在一旁等候的司无正去看郎中。

“我没生病。”司无正边说,边把拳头挡在嘴前咳嗽,“老毛病而已。”

清未盛粥的手微顿:“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嫂嫂以前……”司无正垂下眼帘,“并不像现在这般关心我。”

铁勺咣当一声掉在锅里,清未面色不虞,质问司无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司无正歪了歪头,接过他手里的粥,平静地反问:“我说错了吗?”

“嫂嫂如今和我亲近并不是因为与我有了肌肤之亲的缘故……”司无正轻轻吹了吹粥,“怕是因为在世间已无任何亲人的缘故。”

清未闻言猛地怔住。

“除了我……嫂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不把你当妖魔鬼怪的人了吧?”

“我……”他一时语塞,目光躲闪。

司无正说得没错,清未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他自欺欺人地将这种想法藏在了心底,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被曾经的至亲当做怪物,司无正不怕他这个死而复生的嫂嫂,不代表他曾经的夫君不会,亦不代表他的爹娘,更不用说乡里乡亲,清未比谁都清楚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境遇。那些没有读过诗书的乡里人定会将他当做妖邪的鬼怪,欲杀之而后快。

“果然。”司无正自嘲地勾起唇角,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粥,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清未深究,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撩起眼皮观察他的神情。

清未自觉内疚,他把司无正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却还对对方要求颇多,现在想来每次缠绵都是自己主动,而司无正只是不得不为之,于是愈发愧疚,坐在桌边不知如何是好。

“能被嫂嫂利用也是我的荣幸。”司无正喝完粥,拿帕子擦了嘴,由衷道,“嫂嫂是不会懂的。”

他哪里是不懂,只是不懂装懂罢了。

好在司无正并不打算让清未一直内疚下去,用完早膳又提起了酒楼里的冤魂:“嫂嫂可愿与我再去一回?”

“那房子勤难道还有不妥?”

“我有个想法。”司无正曲起手指,蹙眉敲着案几,“若说他死后仍能停留在阳间是因为有冤情,那么昨日刚刚伏法的凶手呢?”

“嫂嫂,我们所有的推论都建立在房子勤有冤情的基础上,可如今凶手伏法他并没有转世投胎,那么那个被我们当做是凶手的人……会不会也在阳间?”

清未听得没有来浑身泛起一阵冷意,不由抓住司无正的手腕:“可你们不是说凶手已经承认自己杀了房子勤吗?”

“他是承认了。”司无正眯起眼睛,“可我总觉得他要报的仇另有隐情,当年房子勤发现裴之元私吞赋税的事肯定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清未听得困惑起来:“既然有隐情,他为何要认罪?”

司无正闻言忽而笑出声:“嫂嫂这你就不了解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银子够,这世间大部分人都愿意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司无正说完,猝然站起,面色铁青,暗道不好。

“怎么了?”

“人是吏部抓到的,审完,未经大理寺之手就直接判了斩首。”

“有何不妥?”

“换做旁的案子或许无妨,但房子勤和裴之远皆是官员,这般处置太快了,就好像是故意不让大理寺插手一般。”司无正边说边往院子外走,他昨日骑回来的马还拴在门前,“失算失算,也不知凶手的尸身还在不在。”

听到这里,清未也大致听出了事情的始末,抬腿跟着司无正往院外走:“这么说此案当真有隐情?”言罢不由自主地感慨,“我以为你不在乎案情的真相。”

他这话说得声音极小,本是自言自语,却不知为何被司无正听了个正着。

“嫂嫂当真是不了解我。”司无正停下脚步,颇为无奈,“我虽厌恶官场里的腌臜事,可查明案情真相是大理寺少卿的本职工作,我怎可放任冤情不管?”

晦暗的天光透过树枝稀稀落落地撒在司无正的面上,清未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与一个初入仕途,尚且有抱负的年轻人说话。司无正或许不喜欢官场的尔虞我诈,但仍旧寄希望于一己之力能扭转乾坤,虽天真,却执着。

“是我唐突了。”他温柔地笑笑,“那你今日准备去哪儿办案?”

司无正把缰绳从门前的木桩上解下:“自然是从房子勤死时的酒楼,我总觉得他还有些事情并未如实告诉我们。”言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去瞄清未,“嫂嫂和不和我一道去?”

清未犹豫片刻点了头,他在家中无所事事,倒不如与司无正同去酒楼,说不准还能搞清楚自身的谜团。

这日乌云密布,天气阴沉,稀薄的日光从云层间洒落,他们牵着马走在长安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司无正穿着官服,见者无不躲避,清未在心里叹息,司无正却目不斜视,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近些年大理寺越来越为前朝所用,刑法愈发苛刻,连坊间都传闻只要进了大理寺的门就别想活着走出去。”司无正看出他心中所想,悄声解释,“所以也不怪他们害怕。”说完,蹲下身扶住一个差点摔倒的稚童,然而孩子的娘亲赶来时却恐惧地盯着他们,仿佛见了鬼。

司无正不以为意,清未却不能坐视不管,他走到孩童面前柔声道:“可是摔伤了?”

他面容清秀,眉宇间弥漫着温润的书卷气,任谁看了都不会设防,连稚童都奶声奶气地唤“哥哥”。

“下次可得小心些。”清未揉了揉孩子的头,抬手指着司无正的方向,循循善诱,“是那位哥哥救了你。”

孩童听话地跑过去,对着抱着胳膊的司无正作揖,道谢以后笑眯眯地和娘亲走了。

“嫂嫂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清未将双手背在身后,反问,“有何不妥?”

司无正注视他的目光夹杂了丝丝探究,但最后一笑了之,捏着缰绳往行人少的小路上走。房子勤被杀害的酒楼其实离集市甚远,是极为偏僻的所在,据说当年足足在房梁上挂了三日才被前来打扫的小厮发现,当真是极惨。

清未不认识长安的街道,跟在司无正身后默默前行,身旁喧嚣逐渐远去,原来他们已经拐入了平静的小巷,两旁届是幽静的院落,偶有不知名的花探出墙角,在清未鼻尖留下一道暗香。

“我打听到伏法的凶手以前住在这里。”原来司无正走这条路是有原因的。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在?”

“据说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司无正走得很慢,皱眉打量两旁的院落,时不时伸手探查墙缝里的青苔,“房家也是倒霉,房子勤好不容易当上了侍郎就被裴之远杀害,如今儿子又因报仇没了姓名,也不知道这位老母亲要如何活下去。”

“那裴之远呢?”清未闻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的家人呢?”

然而司无正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站在远处蹙眉望着巷口。

清未寻着司无正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声,只见昏暗的巷口弥漫着淡淡的雾气,一道摇晃的人影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伴随着粘稠的水声,风里似乎都弥漫着血腥气。

“他的……”清未有些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往司无正身边靠了靠,食指轻轻勾住了衣袖,“他的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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