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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12)+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我羞愧地低下头,觉得这也很好理解。涂山芜君毕竟是上古尊神,娲皇的后人。养个连九尾都修不出来的笨狐狸做女儿,难道很光彩嘛。何况还有云门姐姐那样的珠玉在前。既然说出去也是丢脸,不如不提。再说自云门帝姬仙陨,紧接着就是君后重伤长眠,涂山国从此与外界不通消息。

但他刚才说“也”。据我所知,阿爹和阿娘结缡数千载,膝下亲承血脉的只有一子一女,长子涂九歌和幼女涂云门。难道他竟认识云门姐姐?

对我的疑惑,龙君仿佛不大上心,寥寥数语便揭过:“当年涂山帝姬被诛仙,在昊天塔下受了剔骨灭魂之刑,一场浩劫闹得八荒六合不得安宁,老一辈的神魔妖仙没有不知道的。那……芜君还有没有再去找你姐姐?”

我愣住:“找?怎么找?”

芜君神通,求来聚魂灯一盏,上穷碧落下黄泉。但无论九霄还是冥界,都再寻不着云门半点生息。司命神君早已将她在三生石上除了名,是彻底罹灭于天地间了。

龙君还没有后代,大概不能体会这种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很是轻描淡写:“上古尊神么,年岁亿万千载,漫漫长生无以打发,都喜欢找些有挑战性的事来做。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爱惜地捋捋尾巴上的绒毛,“但不包括找一个三生石上除了名的堕仙……这不叫梦想,叫做梦。你知道,梦这个东西么,总归是要醒的。”

情之一字,误尽苍生。

所谓神祇,洪荒初开时秉天地灵气化生,寿与天齐万古长存,法力虽也分个高低,但不禁七情六欲,亦通嫁娶。若非生来仙胎,比如凡人、草木、飞禽走兽之流,也可通过修行以图来日飞升,然则仙途漫漫,一步一劫,且需付出断情灭欲的代价。

说壁垒森严也罢,若处处都有公平,世间早就乱成一锅粥。

可惜了云门,天生一身仙骨,最大的劫数竟藏在原本不需拘束的几缕情丝上。辜负了初衷,一曲到终,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白日梦。被缚在昊天塔受刑的景象,恐怕比我所想的还要惨烈万倍,而她念念不忘的那条龙又去了哪里呢?

连我偶尔想想也觉物伤其类,难怪涂山狐对龙族怀有那么大仇怨。

龙君幽幽感叹,一贯春风薄情的神色竟难得染上几丝惆怅。

他说,万一实现了呢?像他那么大尊神,年纪轻轻已权倾四海,真可谓生而逢时,愿有所偿。动辄翻云覆雨通天彻地,还有什么想做而做不到、想实现却实现不了的。不像我,连千年劫都没本事化解,为了逃个婚还被撵得满山遍野跑。我猜不出他的伤感所为何来,境界不同不相为谋。

他敛裾蹲下,伸手帮着一起收拾,指节清劲如竹,指甲圆润漂亮。“那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呢?既然不肯听父母之命盲婚哑嫁,莫非也打算着跑出来后自去寻一段如意良缘?”

我叹息一声,坚决地摇头。“谈情说爱这么高危的事情,显然不适合我。”

云门是个红颜薄命的传说,我没见过她,也不想做她的影子,留在涂山被人处处拿来作比,比来比去都是云泥之别。其实像我这么没出息的狐,哪里配做云门的影子。她天分殊异万年难遇,艺高狐胆大,兴趣又广泛得了不得。但纵有那么大的本事,一样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情爱之虚妄如同镜花水月,难辨真假。所谓欢欣喜悦未见得落到实处,艰难苦楚却一样躲不过结结实实打在身上。一想想什么剔骨天火,吓得尾巴尖都要打卷。不知道阿爹和哥哥在对我这个替代品感到失望的同时,会不会也怀有几许欣慰。

龙君莞尔:“若觉得找同道中人谈情说爱太难把握,也可以效仿青丘狐到凡间与人游戏,反正他们寿元有限,区区数十载岁月对狐族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情爱本就是个极其危险的勾当,不会因为你找的对象废柴就不危险了。都说凡人没本事,弱得随便拈个诀都能弄死。可他们心机似海深啊,算计起来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又自私贪婪得毫无底线。嫁个凡夫俗子作配,不过闲来吟两首酸词,还得给他们变了金来又变银,生儿育女纳妾养家。凡人皆有生老病死,一旦生病更要盗灵芝吐元丹给他们续命,哪有那么好的事,凭什么?”

人间唐朝时,一位狐女姐姐迷恋上了人类的书生,安守清贫矢志不移,却抵不过那凡人追求功名利禄的贪念,勾结垂涎她美色而不得的官僚,设计放出猎犬将她扑咬致死。一部广为流传的《任氏传》,简直就是血泪斑斑的罪证。(唐朝狐鬼志怪传奇《任氏传》,写狐女任氏恋嫁书生,将狐族弱点告知。书生贪慕荣华,将秘密出卖,与贵族勾结设计害死狐女,遂再攀高门另娶,一时风光无限。后任氏魂魄含冤未尽,不愿转世,求告阎君终得重返人间报仇雪恨。)

我觉得很不忿,绝看不上这种占尽便宜攀附裙带的做派。

龙君沉默了下,语气平平:“你是个很有志向的狐。”

对这一点我表示英雄所见略同,听他口风渐软,赶紧把话头绕回正事:“龙君明察,你看小狐这么志大才疏,又没几斤几两真本事,实在需要点法器傍身以防不测,那兜云锦……”

第八章君无戏言

小小的狐有大大的梦想。

我告诉龙君,涂山君后已重伤沉睡了千年,我此行的初衷,除了逃婚以外,更要紧的一桩事则是去寻那妙方宝境。希望他能看在我一片孝心的分儿上,勿再从中作梗,早日另觅随从。

龙君充耳不闻,把满地明珠收得一颗不剩,顺手就将净瓶揣进了自己袖里,却也没见把锦云兜还来。

我瞠目结舌,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个行径是不是叫作打劫?

按他的说辞,明珠就当作我为方才信口开河致歉的贡奉,他勉为其难收下,然则救命之恩还是要报。至于兜云锦么,反正以我道行之浅薄,不管拿着什么法器被抢都是早晚的事,不如他这个做君上的替手下代为保管。

看他为自己精打细算得处处思虑周详,偏又眉目坦然,一副天经地义模样,果然奔放的无耻不需要解释。

我好歹也是尾千年灵狐,涂山的挂名帝姬,给条龙做小伏低委实也太难看了些。万一被芜君知晓,恐怕彼此面子上都不大过得去,还不知会闹成怎样。越想越不合宜,急忙再次推拒,这炼丹童子真是当之有愧。

话未说完,他时刻不忘拆台:“什么千年狐,不到一千年。严格来说,九百九十九年还差一个月。”

我理直气壮反驳:“不到一千年的千年狐,也是千年狐!”

耳畔传来百转千回的一声“嘁”。怕鄙视得不够彻底,紧接着再次补刀:“你在千年狐里的脸皮厚得也算旷古绝今。”

简直倒打一耙,我气结,扭过头去懒得理他。

为了澄清抢夺锦云兜之举并非为了贪图法器,龙君将广袖一挥,又化出那张降服了穷奇英招的古琴来。

见他横琴膝上,素手拨弦,越发花容月貌风姿卓然。不得不承认,这龙只要不开口说话,还是宝相庄严很唬人的。

龙君弹奏一会儿,面上带着些得意,神秘兮兮探首道:“你知不知道这琴为什么那么厉害?”

我满心愁苦,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指尖一划,淌出串行云流水的清音,接着用比鸣琴更动听的声韵将上古旧事娓娓道来。

“这琴不是普通的琴,名唤‘桐峰紫瑟’,又称少昊琴。

“少昊帝名玄嚣,其父乃太白金星(东华帝君),也就是那英招的大父。英招的祖母则是天山仙女皇娥,擅用五色流云织出瑰丽如锦的霞光,装点穹宇。有一天年轻的神女乘木筏沿银河溯流而上,泊在了西海边的穷桑树旁。此树有万丈之高,根深叶茂,花繁盈枝。紫色的果实万年一熟,若有缘法吃上一枚,修为大增,寿同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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