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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30)+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念头刚落定,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竟对他依赖到这个地步了吗?想起初遇的那晚,在溪涧旁的清谈。我曾那么信誓旦旦放言,要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不被想象中的困难束住脚步。就算真有随流言而生的是非刁难,也应该靠自己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况且他那些或许有或许没有的复杂关系,统统都未经证实,只存在于大垂一面之词的猜测里。

“大垂,要走还是要留,你自己考虑清楚就是。内心戏太多了,不利于心智健康。”我不再看他,扭头往东粼城的方向继续走。赶出半里地,忽琢磨过来这日的大垂有点不同寻常,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顺眼些。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猛然发觉,年满一千五百岁,刚渡过第三轮天劫的折耳狐涂青岚,已经能够立起尖耳。

略一分神,龙君单骑独行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快……快跑啊!那些海夜叉又来了!”

第十九章兵临城下

奔忙逃窜的海族从身旁成群涌过,搅起泥沙翻腾,原本清澈的海水瞬间变得浑浊,几乎不能目视。我被呛得咳嗽几声,逆着鱼潮向兵戈铿锵声起处奔去。

捏个诀拨开面前混沌密布的砂石碎藻,见一团翠色的光影闪动,游如灵蛇,和一道黧黑煞气缠绕在一起,正打得难解难分。翠色光影太轻而飘忽,明明打斗费力却不肯退却,处境越来越逼仄。一阵罡风扫过,翠影闪躲慢了半分,被凌厉之势裹挟着高高抛起,再落下时却被徒然大盛的一轮霞光承托住,轻放在一旁的海礁上。

日光也无法穿透的幽暗深海忽腾起异光闪烁,短暂的光亮中,我看到另一道白如雪芒迅疾若电的身影,虚晃一下跃入阵中,是龙君!他速度飞快地绕着黑影攻击,来去之间如晓角吟风、一叶坠落。

和在积石山与英招交手时的悠闲不同,龙君的姿态让我想起多年前在涂山密林中意外撞见的一次捕猎。苍鹰扑兔——迅疾精准,成败系于弹指一瞬。因为过程太过短暂,我仍记得当时目瞪口呆的惊叹,却难以用任何所知的词汇来描述细节。面前的一切又唤起我回忆里那只凶猛的鹰,劲气悍锐、目射寒辉。

此情此景令人大开眼界,我惊得将身子前倾,努力去看。寻思这一身技艺横扫天下亦不为过,四海战神之誉绝非浪得虚名。

可战神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车轮战,何况他还刚应付过两轮惨烈的天劫。狐狸眼尖,我细心地发现龙君一手执着把不知从哪儿化出来的长剑,挥舞得翩若惊鸿,另一只受过重伤的手臂却虚飘飘垂在身侧,完全使不上力气。

刚要上前帮忙,手腕被趋步赶来的大垂死死拉住:“你去瞎掺和什么?!”

他低下头,借那点不甚明亮的散射幽光打量我,目光是探究,不是询问。他不需要我的回答。我张大嘴,手腕笨拙地动了动,完全挣不开。这才醒过神来,觉得有必要为自己下意识的鲁莽举动解释一下,好半天才挤出个惭愧且心虚的答案:“龙君身上有伤,他要有了闪失,黄泉海就彻底进不去了……”

大垂神情前所未见地严肃,把话一字一顿说进我耳朵里:“海族的事自有他们龙君去料理,他要是解决不了,你去又有什么用?妙方宝境就算找不着,君后大不了和以往一样沉睡,情况不会再坏到哪儿去。可北溟夜叉和极北苍溟城的魔族关系千丝万缕,难道你想把涂山卷进这场是非?”

我无言以对,被牢牢控在当下,汹涌洋流卷起发丝纷扬,团团漂浮在眼前,缠绕得似人心乱如麻。

斜前方海礁上的翠色倩影喘息初定,已经重新振作起来,双手一晃,指尖锋芒暴涨,重新化出片片利如勾刀的指甲,又要游过去助阵。原来她是鲛人。东海鲛族性情和顺,原本不擅打斗,鲛女更是身骨柔弱,只有指间刀锋般的利甲作为唯一的武器,平日藏在蹼膜中隐匿不见,遇到危险时才会探出来防身。

阵中传来龙君低喝,气息沉稳:“夜来退下!”

鲛女闻言,停在数尺外不敢再近前,只怔忡了一刹,又扭头冲进夜叉兵卒与水族将士缠斗的阵营中,率众奋力搏杀。我被大垂拽着矮身藏在一丛海藻后,翘首屏息望去,只见虾兵蟹将鱼卒尚可,算是久经严训,阵形虽被打得零散仍旧不失章法。那些男鲛人就实在孱弱得不堪一击,五个加起来也干不过一只海夜叉,跟冲锋陷阵毫无惧色的鲛女相比,阴盛阳衰之态昭然若揭。

无论水族还是飞禽走兽,雄性向来肩负着保护族中妇孺的重任,到了东海鲛族这儿竟完全掉了个个儿,祸事临头反倒需要他们的鲛女挺身而出迎头对敌。男鲛如此不成气候,难怪夜来对同族完全提不起兴趣,按坊间传言的说法,是早就对骁勇善战的龙君芳心暗许矢志不移。我觉得这很能理解,再坚强的姑娘终究也是个姑娘,强悍勇猛很多时候都是被逼出来的。若有得选,谁想跟一群不是女娇娥却胜似娘娘腔的伪汉子作配?漫漫生涯简直可以预见,除了操不完的心,就是受不完的累。

我是没什么法力、心气也不高的笨狐狸,除了吃和睡,对打架这种事向来避而远之,也很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观赏短兵相接的阵仗。此番见两拨人马打得涛惊浪涌,莫名其妙热血沸腾起来,暗忖太玄果真没有夸大其词,那些海夜叉着实凶悍蛮横不好对付。刚一回来就在家门口遇上外敌来犯,龙君肩上的担子之沉重,令人望而兴叹。

阵中突传来一声嘶吼,震得耳朵生疼。声波扩得太大,又囿在深水之中,一时不好分辨究竟是谁发出。我惊得心口一窒,嗓子像被什么狠狠揪住,几乎整个瘫软在大垂胳膊上。很快便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在海水中漂浮漫延开来,我慌乱地伸手扒拉,凝目仔细分辨那些血水的颜色,是融于湛蓝的青金还是鲜红?可惜光线太暗,被恶斗搅和得泥沙翻腾的海水过于浑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究竟谁受伤了?大垂对战况如何并不挂怀,只默默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扣住我腕子的手越来越松,又骤然收紧,无论如何苦挣不脱。

心神不宁间,混沌深处猛地腾起一蓬妖异紫光,将混沌照彻。几乎与此同时,和龙君缠斗相抗的夜叉头领,已被少昊琴一根龙筋弦穿颈而过,将整颗头颅齐肩铰下,当场身首异处。那头颅死相狰狞血淋披面,须发虬结,只需看一眼便催人欲呕。死不瞑目的断首被龙君用剑柄挑着,端立礁崖之巅高高举起,清喝道:“太玄何在?!”

泱泱众卒间连滚带爬摔出一团绿乎乎的物事,扑通跪倒在礁下。他是一众龙宫兵卒里唯一未着战甲的,相当好认。太玄真身是龟,那副与生俱来的硬壳就是最坚韧的甲胄,原不需再画蛇添足穿什么铠甲。

龙君将敌首往太玄怀里一丢:“传令下去,俘虏无赦。所有叛军尸首统统给本座把皮扒下来缝制成海疆图,悬于东粼城楼外十丈高台,让胆敢以下犯上觊觎东海的狂徒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下场!”

片刻前还气势汹汹的夜叉族被突然出现的龙君扰乱了阵脚,军心涣散,纷纷丢下手中的叉戟四处奔逃乱撞:“……是……是东海龙君!他家龙王爷回来给东粼城报仇了!”

擒贼先擒王,这下马威给得太狠,将余下的海夜叉彻底震慑住,再也无心恋战,一片丢盔弃甲砸得沙地沉渣又起。

痛打落水狗,乃人生一大乐趣。夜叉骤失主将,当即溃不成军,被东海水族一鼓作气打得抬不起头来。待将散兵余寇赶出这片海域,剩下的无非就是清扫战场检点伤损。

我暗暗松一口气,却发觉右侧蓬乱的海藻间隐约传出动静,蹑足过去拨开一瞧,正对上一双惊恐泪眼。是只落单的海夜叉。但这夜叉年纪太小了,根本还是个孩子。他的族人逃命逃得匆忙,混乱中将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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