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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57)+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现在看来,朝北这场迁徙,东海是它们绕不开的必经之途。而一旦穿越东粼城,很快就能抵达北方,靠近北溟夜叉族世代繁衍生息的阗星城。

那些天浪鱼,就是春空离开东海镜城唯一的指望。

世间万物的宿命皆有天道可循,再高深的道行也不可擅加干涉。于是只有在鱼群洄游繁衍的时候,龙君布下的镜城结界才形同虚设,不能阻挡这些孱弱的水族分毫。

机会转瞬即逝,虽冒险了些,为今之计,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

跟苦命的小奶娃好生分析利害,又反复交代了再交代,他终于勉强同意先一步潜海逃生。

“姐姐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困在这地方,每晚都做噩梦,你已经好几天没敢合眼睡一会儿了。”

“一起走太过扎眼,容易被发觉。砂光鱼胆子小,万一半途嚷嚷起来岂不前功尽弃?这是逃命啊又不是游山玩水,还非得拉个伴儿不成。”

“可是我知道……城里的蘑菇已经全部都被我吃光了……”

“姐姐是千年狐仙,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放心吧,砂光鱼三天后还有一波,姐姐会跟着那群鱼游出东粼城。”

见他满脸狐疑,又多补一句:“没了你这小累赘碍手碍脚添麻烦,不知跑得多顺风顺水。”

春空瘪着嘴,眼里瞬间蓄满一泡泪。我心头一酸,硬起心肠不去看他。离愁别绪,总是令人怆然。

待弦月当空,浪静风平,黯蓝光斑又点点绕着浮屿漂移。抬手扬臂,将化成一尾小小砂光鱼的春空远远投进海里,瞬间跟成千上万的鱼群汇合在一处,再也认不分明。

正怅惘若失,见脚下一点蓝光又沉沉浮浮逆流回来,臭小子信心满满:“幼棠姐姐,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看他再次混进砂光鱼群里渐游渐远,比游鱼更灵敏的身形穿梭其中,很快就彻底失去踪影。不是不想护着春空一起走,只不过,助只有两百岁的小夜叉变化成砂光鱼,已经彻彻底底耗尽了我最后一点法力。

眼皮越来越沉,连站稳都变得异常艰难,一个踉跄直摔在岩壁下,再也爬不起来。黯蓝的潮水不断涨落,朝身下层层浸润,就快要彻底漫过肩头,又湿又凉。

莫论醒时如何穷崖绝地,梦中总有万水千山。

一缕幽思穿越荒原,路过星辰,再恢复意识时,却见肉身仍困囿在方寸之境。

那床榻全然陌生,绣满缠枝珊瑚暗纹的帐子空空杳杳,随风飘荡如烟。

大开的窗下,一个背影正端立案前,蘸着月光,执笔写着什么。

我探身出来,裸足踏上薄玉砖,凉彻心扉。踮着脚尖轻轻朝窗前走去,却见他笔下落定的,是四个没头没尾的大字。一手篆书饱满遒劲,俊逸风流,书道:一劫一缘。

一劫一缘皆前定。

天命难逆,他是姐夫。

龙君面上挂住温煦笑容,被清润月光映着,肌肤如牙瓷一般,而黑发似锦,眉目中光彩流动,飞扬挑达的神态,便是闭着眼也能认出。

他搁了笔回过身来,曼声低回:“是我。”

“小夜叉已经走了。”

“我知道。他跟着砂光鱼群,一路朝北游了四天五夜,此刻想必已经平安回到阗星城。我不是来找他,是来找你的。”

本以为瞒天过海,原来这点小伎俩,早就被他了然于心。脸上一红,忙调整了下,讪讪笑道:“你不生气吗?”

“怎么不气?”下一刻,整个人忽腾空而起,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二话不说丢回床榻。

“头也不回就敢跑得全无踪影,现高热刚退,又这么光着脚下地乱走,我真是……早晚被你气死。”

竟半字未提我“私藏敌俘”又“毒害西君勾结外族偷袭龙宫”的事。在涂山时,老哥被满身桃花运缠粘得不胜其烦,总是冷口冷心地轻嘲道:念念不忘,没啥回响才是正常的。眼下这个状况,必然极其地不正常。十有八九,还是看在他早逝的先夫人——我那薄命姐姐的分上。

比穷得叮咣乱响更惨的,是穷得叮咣乱响还身负巨债,被债主穷追不舍。

“如果被你的大祭司抓住,扣在龙宫,大垂就彻底没人救了……”

但最初的惴惴不安过后,却是无处掩藏的欢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沉吟片刻,眼睫轻颤,满室的寂静无端惹人慌张:“你想从海夜叉手里救出涂青岚吗?”

“这还用问?大垂是因替我看守了离火宫,才会被偷袭的夜叉抓走,身为涂山的狐狸,怎能见同族有难而置之不理。”

“那么……”

临渊君其人,嬉笑怒骂皆舌灿莲花,威胁起人来更是出口成章,连七步都不用走。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吞吐,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么,我如今又救了你一次,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换个称呼?”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哥哥将来若娶了亲,嫂嫂就等于是我半个高堂。那反过来,姐姐的夫君……我脱口而出:“干爹?”

他神色一僵,委顿地伸手扶了扶额头:“幼棠……”

我一哆嗦,往后又挪了两寸,这也太亲热了点:“你要干什么?”

静静等了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般续道:“要想救他,就嫁给我。”

第三十六章鸳俦之盟

五雷轰顶海水倒灌,也没这句石破天惊的鬼话更让我惊撼:“为……为什么?这两件事……有……有什么关系吗?”

龙君坐在床沿,双臂张开来,撑住我身后床栏。我的左右都被那咫尺间的怀抱拢得严实。

“当然有关系。你不能回涂山求援,芜君那边,暂时还不宜知晓此事。涂青岚是在东海丢的,狐族和龙族本就有嫌隙在前。眼下所有人都以为你俩勾结夜叉才导致龙宫被偷袭,若不能由我发兵讨伐北溟夜叉,将涂青岚救回交还给涂山,则一切都无法水落石出。误会永远也解释不清,很快就会被有心之人煽动成两族的大战。”

他边说边趋身近前,海水般清冽的气息重又迫在鼻端,风雨不透:“幼棠,难道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我偏过头去,望着窗下被风吹得哗啦翻动的纸页,竭力往后靠一点,艰难地一寸寸挪:“所以,你这算是……在求亲?”

他郑重点头:“对。”

脑门又昏沉沉热起来,我有点发蒙。水族的求亲方式,真是别开生面,能直接把人呛晕。

然而他毕竟是在求亲。前几天还以为再也相见无期,过不了多久居然面对面商讨是否共结连理。

我心中的那头小鹿蹦来蹦去,以为是生气的缘故,可生气只会憋得胸口生疼,并不会有这种复杂难言的况味。从未这么无畏,从没如此胆怯,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如此痛惜,又漾满难言的柔情。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有这般强烈到水深火热的难过和喜悦。这是否就是话本里写的“相近情怯,悲欣交集”?不管他有多矫情,多小气,多霸道,这就是生平第一个认真说要娶我为妻的人。突然分别的日子里,思念有多清晰,都丝丝镌刻在眉间心底。

在他说出“嫁给我”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上天被我的意志打动。已经不必找借口否认,我爱他,并且,愿意嫁给他。可……不能是因为这种原因。

调匀了数次呼吸,才艰难地吐字道:“我不答应。”

话一出口,当即被深深的失望湮没。

龙君微怔,唇角滑过几许模棱两可的失落。

我下定决心,鼓起勇气仰头对上他的脸。那容颜俊美无俦,分明轮廓沉浸在月华的阴影里,瞳眸深处翻起暗潮如涌。他大概还不太习惯被拒绝。

“你不是说过,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动用军队吗。即使多出类拔萃的女人,也不值得这么做。我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名门贵女,只是芜君捡来的单尾野狐狸,涂九歌名义上的妹妹,当然也就不是正经涂山帝姬。我……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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