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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67)+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讪讪缩回手去,顺带拿袖口把唇角的糖霜蹭掉,转念一想不对,心里再怎么别扭,也不能真当着他面就拿这衣裳擦嘴,越发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就要夺门而逃。

刚跑出没两步,便迎头撞进一处襟怀,左右被搂得严实。耳边传来几许低叹,淡淡地,浸得我手脚发虚,再挣扎不动:“又想跑到哪儿去?唔,衣裳的事我听姜夷说了。移星陆是蜃龙口吐云雾织就,但蜃龙嘛,还记不记得闯进镜城时你遇到的那条?这也是它送予未来君后的见礼,并不是宫里留下的旧裙衫。我以为你会喜欢。如果它让你觉得不开心,那……”

“我喜欢的。”

就算对情爱无甚经验,也该懂得见好就收。哥哥说了,世间之事,最是难得糊涂。计较得分寸不让,不过落个水至清则无鱼。既然他都不厌其烦解释得这么详尽,我又何必徒添困扰。锦澜再不长进,有句话还是掐到点子上:活着的人,跟死去的,没法争。

真是自古多情空惹恨。端看面前这人,情债累累名声成疑,却正是我跋山涉水亲自择的不二郎君。似这般嘴角噙笑,星辰在眼,实在教人恨也不知从何恨起。

心头一软,便也还他个笑,仰着脸问:“糖还有吗?”

他点头,拈出颗青柑色糖块挟在指间,细看竟还雕成颗花骨朵模样,冰晶般剔透,一晃却扔进自己嘴里。趁我怔怔时,俯身以口渡之。青柑蜜糖在灼热的唇瓣间辗转来回,仿佛许久才绵绵化尽了,又仿佛只是一瞬。

最终,这份不像诏令的御旨,由我亲笔执写,再落下临渊的盘龙宝玺,颁布东海及云梦泽。诏书上字字句句,用的不是人间措辞高雅圆滑的官话,而用的是鱼兽之语。使得这份御旨看起来,不像是冰冷生硬的敛税章程,倒更像一份诚挚恳切的纳万民谏。

我灵光乍现的想法只是抛砖引玉,真正实施起来,还有许多需要严谨考量之处。临渊在征税的基础上再添妙笔。元竺等边将原本镇守边镇,有向地方征税的职责,云梦泽水族自白龙神执掌东海以来,便向他们缴纳捐税,从未生起不满,此番照旧还由经验丰富的元竺去收。

犴獬将军因随女龙皇锦芙在玉琼川接连打下几场胜仗,大挫海夜叉,声威日涨,征兵之事便交由他打理。

将士们不能饿着肚子去打仗,伤亡也需有新的兵卒添补,光靠那点税贡显然还是不够。好在东海地大物博,拥有四方仙陆最大的净盐池,东接云梦泽,又绵延出最长的海岸边界。临渊遂下令,命所有不善征战的男女鲛人日夜织绡,用净盐和鲛绡在海市向陆上富豪商贾换取金银。北疆周边七七八八的弱小族部,这些年慑于海夜叉之凶残,被迫连年上贡,派兵马截取之,加起来为数颇为可观。用上等水族延年增寿的修行之法同他们的族长换取兵械、壮丁,又能筹集出好些兵卒战器。

这就是俗话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犄角旮旯里扫一扫,拔下根毛也比寻常人家腰还粗。只消想此龙放高利贷时轻车熟路的架势,就知道多缺银子也折不了他那小蛮腰。

多番铺排下来,顺利的话至多月余就能筹集出远征北伐所需的军费,而不必动用宝库一分一厘。临渊不愧身负亿万海族众望,这等思虑详尽,百密而无一疏,令人叹服不已。但他仍然把这些都算作我的功劳,对外只说法令是君后涂山氏所拟,一下子就把殚精竭虑体恤苍生的美名传遍海疆。

令鲛族赶工织绡的御旨下达至龙绡宫,意料之中,奉命前去传旨的姜夷又受了好些冷言冷语。但她回来并未抱怨半字,也未流露任何委屈。为怕姜夷再被寻衅责打,我又央太玄从流泉宫行走御前的女官里,挑了个口舌伶俐心思活泛的小侍婢拨到上元宫当差,平日便跟在姜夷身边打打下手。这次随行传旨的,就有她。

小丫头名唤雁书,娇憨活泼,果真把夜来一身傲骨学得个活灵活现。

她抱臂跷脚跳上条案,仰着下巴哼道:“无非泡了一宿轩辕宫,略得着点权术的皮毛罢了。如果这就算凤仪之姿,那天下能襄助明君开疆辟土的贤良何止千万?权谋之术易学难精,往往自以为得其奥妙反倒弄巧成拙的多,真不如不沾惹的好。做一个合格的君后所需要的本事,多半与生俱来,不是谁都学得会。照猫画虎反类犬,有些人一辈子也弄不明白。”

开战在即,司宵这些时日大多泡在龙绡宫,与夜来没日没夜地商讨战局。有夜来在的场合,他素来不会多言,以免喧宾夺主。从他口中落地的,据说是句言简意赅的评价:“狐狸都是出口成章的谎话精。”

安静的上元宫里,我听见自己的心突突突跳。司宵或任何一个对涂山狐族持有怀疑和不满的水族的攻讦,都不能引起我情绪的丝毫起伏。但夜来“弄巧成拙”的讽喻,令我隐约生起不祥的预感。

攻打海夜叉的计划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纰漏,但似乎总还有一处至关重要的点被忽略了,究竟是什么,我却怎么也无法将一团乱麻般的碎片拼凑起来。

第四十二章鱼腹密书

为云梦泽水族报仇雪恨的鏖战,筹备得比四海盛宴还要招摇。其余三海虽不能参战,也要按规矩遣使前去告之。照太玄的说法,就得让天下水族都见识见识,堂堂东海龙君,不仅能靠脸解决问题,还能靠拳。有才有貌有道行,路见不平,撒钱来铺。

西君琰融一称病就闭关,对此事不置可否,没有任何态度和回应。看来同之前揣测的无差,此公因延维在玉琼川夺权失势,对抬举龙女上位的临渊积怨颇深,必然不会同意四海联手举兵相帮,不从中作梗就算不错;北君北鲲出于面子情儿,以恭贺东君定亲的由头献上礼单一份,也就算为筹集战资略尽了绵力。他对攻打北溟只字未提,便不至于在琰融处落下口实,两头都不得罪;南君苍凛却一改常态,既没有送来银两,也未暗通一兵一卒。这日掌灯时分,才向东粼城秘密传书鱼腹,上书“封侯非吾愿,唯愿海波平。兄倾国力攘夷于外,弟却恐萧墙之忧,又变生肘腋矣。慎行。”

言辞中,似乎对开战并不乐观。到底是世情薄如蝉翼,还是苍凛身在局外,反倒窥破另有玄机,实在令人好生费解。

临渊自午间散了朝议就不知溜去何处躲清闲,神神秘秘,问也不肯说,现下还是仙踪无觅。这封鱼书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实在坐立不安。苍凛君一贯谨慎,亲笔手书乃是用混了乌鱼骨粉的墨汁落在白绢上,展开来浸泡在海水里,字迹已褪得越来越淡,再过至多半个时辰就会彻底消失。要让临渊看到,必须尽快把这信交到他手上。

据那些行走宫闱逾千年的内侍龟仆们闲谈所言,这一代的海主,也就是白龙神临渊,由于出生在方外阴山脚下的云梦泽,自幼由烛龙抚养长成,因此和其他传承正统的四海龙王不同,修行之法也同脾性一样亦正亦邪。

这则在龙宫私传得最广的流言,来历已无从考证,被悠悠众口传来传去,如今已演变成:每当遇到难以抉择的麻烦,或国逢厄难,或恶战在即,他们的龙君都会寻个月汐最盛的夜晚,孤身前往鹤沼,向神秘的巫祝寻求指引。

烛龙阴山氏信奉的上古无名邪神,向来在困局中被视为出奇制胜的虎翼。多年前,世间仅存的一对烛龙为照彻幽冥而羽化,也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那对烛龙就是临渊的养父母。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场毫无外援的北伐,结果太难预料。违反了对外征伐必须四海同心的旧制,再加上宿敌魔族的死灰复燃,越发教众人心里没底。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打,是会再一次威服四海,还是为东海水族带来更大的灾劫,连暂有的风平浪静也失去?他们的龙君行事素来乖张,又撂下海务在外逍遥了那么些年,万一战事不利,拖来拖去耗得龙君不耐烦,又把烂摊子一丢就跑得没影了怎么办?他横看竖看,都是一副更适合闲云野鹤的浊世佳公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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