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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出书版)(76)+番外

作者: 画骨师 阅读记录

第四十七章两难抉择

常年字斟句酌的昌邑长老在授业时曾一语道破天机:“你可以性子慢,也可以性子急,但说话千万不要大喘气。”吾师诚不欺我。

大垂这个逆子显然没有很好地领悟到乃父精髓,该一气呵成的地方全变成了断句。这下好,人没救出来,反倒双双身陷囹圄。

梅花桩底下的黑池虽深不见底,内中却悬着张浑然一色的天蚕丝网,四方拉平绷紧,肉眼难辨,隐藏得极为巧妙。不结结实实摔进去感受一把,绝对想不到水雾波涛中还另有乾坤。

那天蚕网兜触手绵软如云絮,坚韧得令人发指,一旦坠落其中,立即被四面八方游走而来的铁海榕藤紧紧包裹,缠绕成厚厚的茧巢。

困在层层紧缚的一大团树藤中央,目不能视物,完全看不见石台上此刻是哪般光景,但能听见大垂说话。

“哎,你这些日子在龙宫,过得怎样?敖临渊那家伙,有没有……”

“没有。”

掉下珊瑚桩时携着从小侍卫手里顺来的三头鱼叉,闷头朝树藤茧壳子上砍了半天,意料之中的连半拉豁口都见不着。那个名字蓦地入耳,让心跳惶惶错漏,失手一滑,差点把掌心戳个通透。

“啧,我还没说他怎样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那看来是有。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放弃徒劳的尝试,抱臂在窄小的空间里蜷缩躺倒。这茧巢像枚悬垂的卵,封闭而静谧,又有说不出的奇异安宁之感。仿佛在某个遥远的记忆深处,曾有过这样一段彻底陷入昏蒙的沉睡时光。

“一言难尽,不怎么样……你呢?”

“我发现了件以前从没注意到的事。”

“是什么?”

“我呢,以前对海是有点偏见。其实吧,除了那些令人生厌的水族,茫茫沧海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毕竟上古诸神创世,既开辟了四海,必然有一定道理。”

这种颠覆过往认知的话能从大垂口里说出来,实在太令人刮目。我讶然:“比如什么道理?”

“海里除了不能吃的,可能就没有不好吃的。”

大垂还是大垂。贪嘴爱睡爱胡吹,天塌下来都不知愁为何物,牢饭也能吃出情怀。难为他如今脱困无望,还惦记着想方设法逗我开心。自从离逃东海,展颜一笑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竟已变得陌生。

适应了茧内的黑暗,渐渐发现藤蔓交织而成的杂乱缝隙里,也能隐约透进少许长明灯的微光。一束束光柱如箭,横七竖八将水波搅得支离破碎,似遥远的星子斑驳。

但此处是万丈深海底,除了囚笼和不知何时会冒出的敌人,什么都不会有。或许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随着连串轻微脚步声靠近,身前的零星光斑被吞入黑暗。一大片未知的阴影被拖曳至头顶,笼罩了大半个黑池。

被发现了吗……我紧张得浑身颤抖不已,握紧的拳撑在膝上,屏息聆听茧壳外的动静。

侧耳良久,还是一息不闻,阆静中唯有洋流乱舞,深水的极寒摄住我整副骨架,几乎冻结全身血脉。

石台上却传来大垂懒洋洋拖长的腔调,浑然并无半丝忧惧:“哟,想什么来什么,又开饭啦?这回分量怕是带得不够。喏,珊瑚桩子底下还多出一张嘴呢。”

洞壁机栝响动,茧壳徒然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拽扯提起,所有刀枪不入的枝条似被灌注了全新的生命,纷纷松脱瓦解开来,扭动着抽缩回树洞穹顶。

方才在孔隙中看见的大片黑影,只是灯光水波折射而成。面前的海夜叉身形矮小,穿件极眼熟的嫩鹅黄衫子,头顶束两个总角,仰起一张精乖小脸来,点漆般的眸子里满是狡黠笑意。

“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幼棠姐姐。”

我惊喜交加,张大嘴巴又呛进去一口海水:“春空!”

春空默默摇头,伸出一指竖在唇边,旋即放下,谨慎地朝洞窟外探看。

一别数月山长水远,谁也没想到其后竟又添了这许多波折。手帕交的突然出现,把同在东海患难与共的往事重又拉回眼前。

风波历历,仿佛都还发生在昨日。大垂被俘,导致春空毫无预兆突然现形,于是窝藏战俘的我被控通敌大罪,身陷重围。拼着打伤凌波挟持了锦芙,才得以在镜城放走被族人在战乱中落下的夜叉童子。然后就是临渊态度逆转,急着求亲……自作主张和他匆忙定下婚约,短暂的甜蜜还没来得及在手心焐暖,真相却那么那么不堪。

刻意不去触碰的伤口被撕拉,血肉模糊窒住呼吸。我怔怔地凝望虚空,禁不住刹那失神。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他俩拖拽着朝牢洞外跌撞奔去。

待清醒过来,早已顺着暗道潜出老远。一切显得太过轻而易举,沿途连半个值夜的守卫都没再碰见,简直顺利得反常。一定有哪里不对。

我猛地顿住脚步,蹲下来望住春空的眼睛:“等等……大垂被关在这儿不是一天两天,你一直照拂到如今,如果要私放人质并非没有机会。既然天牢的机关对你来说形同虚设,那为什么是现在?”

春空咬着唇左顾右盼,眼神中闪过些许惊慌失措。大垂也一反常态没再顾上挑刺儿,只顾撺掇我快走:“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八成是我在这奶娃子心里分量不如幼棠你呗!你可是他救命恩人,都掉坑里了,担着多大罪过也得救啊!我嘛,就是个顺捎的。”

这梯子递得恰到好处,小奶娃就坡下驴,趁势撒起娇来,直嚷狱卒换岗的时辰快到了,不能再耽搁。他们两个一搭一唱,我看在眼里,越发狐疑,事情一定不仅仅是这样。

非是信不过春空,他若要擒了我和大垂捆作一处去邀功,就不必多此一举把我俩从树藤罗网中放出来。可眼下时局微妙,我和大垂担着涂山一族的荣辱,又身陷阗星城尚未完全脱险,实在不能轻举妄动。

见我百般不肯作罢,定要问个清楚,春空这才吞吞吐吐把隐情交代分明:“本来……东海的邀战檄文上写着,九月十五在城外三十里长阳坡对阵,非要一雪云梦泽和东粼城被袭之耻,顺便抢回龙宫被抓的烧火仆役,可是……”

话未说完,就被大垂跳脚打断:“什么什么?!檄文上真是这么写的?天怒人怨啊!敖临渊那家伙,有眼不识泰山,小爷我堂堂正正一尾涂山灵狐,几时成了龙宫的烧火仆役?还有没有天理了!明明是他人品不端奴役我在先啊,还恬不知耻诋毁在后,这话要是传出去,老子一世英名……”

懒得搭理大垂的故弄玄虚一惊一乍,抱起春空往暗处走了两步,再将语调放轻柔些:“可是什么?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尽管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春空带来的消息还是令我背脊生凉。

这孩子露出少见的忧戚,面色逐渐凝重,嗫嚅道:“可龙王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已经带兵提早打过来了。因是趁夜突袭,大伙儿都措手不及,兵马折损了好些……龙王他……这会子正和雕题的人马缠在城楼下对峙。”

海夜叉们之所以全民皆兵,连内城的巡防都抽调得一干二净,不是为了备战,而是正在迎战。

我抿了抿绷紧的唇角,声音很干涩:“怎么会?”

那晚施加在临渊身上的黄粱咒,足斤足两童叟无欺,起码能让他人事不省睡上七个日夜。

然而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他不仅很快醒了过来,还提前开战,这么快就带着万军压境,直接兵临城下。按日子算,集结备战最快也需一个昼夜,那么就是说,他至多只昏睡了两天两夜便清醒。

深吸一口气,藏起微颤的手,示意春空继续说下去。

“直到我发现天牢布下的禁咒有了动静,原来姐姐已经先一步潜进内城救人……还……还掉进天蚕丝网里去了……”

“咳咳……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再重复得那么详细了……”我心头乱成一团,抱着春空原地转了好几圈,满脑子都在揣测阗星城外现在是何光景。想了想,蹙眉又问:“所以,这根本不是出城的路,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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